第 189 章(1 / 2)

在宮中舉哀的人們, 隻看見理藩院的人在宮裡不停進出,不時有得了特許的快馬舉著八百裡加急信件飛奔出宮。

到了太陽落山,第一日的三次舉哀才正式結束。

珍珍精疲力竭地回到國公府,五福和平安勉強從睡夢中睜開眼看了她一眼, 她親了親兩個兒子, 又探望了下同樣從宮中回來後凍得發抖的巴雅拉氏。

宮中大喪最折磨的就是巴雅拉氏這樣的老人家,她五十歲的年紀在冰天雪地裡跪了一天, 一到家後仆婦們就燒了一大鍋熱水先給她捂膝蓋和雙手。

兩個小巧的白玉湯婆子由兩個婢女拿著, 一左一右捂在巴雅拉氏的膝蓋上。

珍珍坐在她身邊,拿了潤脂膏替巴雅拉氏塗著被風吹裂的臉。

“額娘,今日是匆忙了些, 明天您裡麵多穿點衣服,再膝蓋上身上都穿那個密不透風的皮子在裡麵, 多少能好些。”

巴雅拉氏抖得說不出話來, 隻能點頭。

她好不容易緩了過來, 拉著珍珍同樣冰冷的手說:“我這兒有幾個好東西, 你分兩個走。今日事發突然, 我走的時候忘記帶上了。當初先帝爺和孝康皇後也是薨在寒冬臘月, 這東西還是當年出嫁前額娘教我的。”

她的一個婢女從櫃子高出摸了個盒子出來, 裡麵是幾個薄如蟬翼的炭爐。

巴雅拉氏取了一個銅製的、一個玉質的對珍珍說:“這東西平日裡看不上, 沒有那些大的暖和, 可到了冬天的喪禮就是半條命。你也那幾個去,銅製的讓下人把炭弄成小塊塞進去,綁在身上容易竄風的地方, 風越大炭就燒得越熱。玉質的你去歇息時候就在小隔間裡把茶倒進去換成燙的,綁在腰間膝蓋這種不透風的地方。”

她還拿出底下一個特質的布口袋,“我這都舊了,這樣的口袋綁這個正好,還不會掉出來。你今兒就讓身邊的徐家姊妹給你連夜照著縫幾個。”

珍珍一瞧,這不就是古代版的“暖寶寶”嗎?可惜這年頭沒有電熱沒有自發熱的暖寶寶,苦了這些困於忠君愛國禮儀仁孝的人們。

巴雅拉氏又掏了個方子說:“你今晚瞧瞧讓文叔去把這膏藥也製了送回來,貼之前在炭盆上烤開,貼在身子上還能覺得發熱好一會兒,勉強撐個一個時辰吧。我額娘當年送我嫁入國公府前就說,做貴夫人就是好上天,最後也躲不過冬天的國喪,偏偏國喪最多的就是在冬天。”

珍珍想可不是嘛,順治、孝康皇後、太皇太後及很多京中的王公大臣都死在冬日,冬日的寒冷對病重老人就是連環索命。而古代重喪事、重孝道,長輩發喪小輩天打雷劈也得守喪,就她來清朝這些年,聽說那些高門出喪把家裡本來病重的小輩拖死的都有。

她謝過巴雅拉氏,帶著她珍藏的暖寶寶們回到自己的院子。

已經隨康熙一起割辮的阿靈阿正躲在房間,也不知道他哪裡找了一尊藏傳佛教的度母,正跪在前麵默默祈禱。

“你怎麼了?怎麼信這個了?”

阿靈阿抬手指指那度母說:“你看看度母胸前是什麼?”

珍珍定睛看了看,說:“卍字,怎麼了?”

她又看了會兒感歎說:“我還是來了清朝才認識的,第一次在阿奶那兒的佛經裡瞧見還嚇一跳,想元首的nacui印記怎麼出現在清朝了。後來才知道這是佛教裡在佛祖胸前的記號,讀萬,是吉祥萬德之所集。”

“那你還記得元首的那個標記是怎麼寫的嗎?”

阿靈阿去書桌上拿了一支筆遞給珍珍,珍珍仔細在回憶裡搜索了一番,畫出了記憶中的符號。

一個卐向左旋轉四十五度角,變成了記憶裡的符號。

阿靈阿笑了,他又指指度母胸前說:“你再看看,那個到底是什麼?”

珍珍一抬頭,“咦”了一聲,驚訝發現竟然是反向的“卍”,她甚至覺得是自己老眼昏花,怎麼會連方向都錯了。

“這……”

阿靈阿抽走她手裡的筆,在紙上寫了“卐”和“卍”。

他對珍珍說:“你瞧瞧,這兩個左旋和右旋都是萬字,其實都是佛家所用。我們兩都不信佛,讀的佛經也不多,根本分不清這左旋和右旋之間的區彆。而且滿人篤信的佛教追隨蒙藏,蒙藏和漢地不一樣,漢地佛教當年在武則天時候定了右旋,意思便是你說的吉祥萬德之所集。”

阿靈阿指了指另一個“卐”,“武則天篤信佛教,當年費力定下卍字的方向就是因為佛教傳入中土後左旋右旋兩個寫法弄不清楚。但這規矩沒影響到蒙古和藏區,藏傳佛教並沒有這樣的區彆,左旋和右旋依然混用。甚至這樣的反卐用的更多”。

阿靈阿說著回憶起了他衝進宮找康熙前,在理藩院裡的情形——

//阿靈阿哭了一個時辰後扶著搖搖晃晃的腿起身回理藩院,他還在想那個經幡的事,雖然無情,但是他知道太皇太後的死是一個發難的機會,他不想錯過。

他一進門就瞧見了急匆匆準備往外走的阿喇尼,阿喇尼也割了辮子,正披頭散發地在找他:“小七爺,你可回來了!大喇嘛那事有眉目了。”

阿靈阿今兒一天整個人都處在萬分沮喪的氣氛之中,早上去迎安王的靈不說,剛回來又得知太皇太後薨逝,在靈前哭了足足兩個時辰。阿喇尼這句話,幾乎是今兒一整天裡他唯一遇到過的好事。

“真的?你瞧出什麼來了?”

“來來來,我指給你看。”

阿喇尼把阿靈阿拖進屋子,桌上擺滿了經幡和手抄的經文,阿喇尼指著其中一處說:“小七爺,我看了三天,發現這個卍字似乎就是咱們要找的命門。”

阿靈阿問:“哦,怎麼說?”

阿喇尼道:“我不懂什麼筆畫筆跡的,但你瞧瞧,這假喇嘛寫的經文裡其他字同順治年間的文書越來越像,隻有這個卍字始終還是一樣的寫法。”

阿靈阿拿起經幡,又拿起一份順治年間大喇嘛的書信,湊到一起仔仔細細地比較,這麼仔細地一瞧,他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原來的藏地大喇嘛竟然是幾百年後元首大人同款,所有他寫的經文裡,這個卍字都寫成了卐,而仿冒他的人還是用著“卍”。

這兩個萬字在藏傳佛教裡一直沒有嚴格區分開,怎麼寫怎麼畫都有。

阿喇尼拿了兩尊藏教的菩薩給阿靈阿演示,阿靈阿果然發現那兩尊胸口的萬字方向都不一樣。

“你我都不是這方麵的行家,還是得找人看看。”

容若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這會兒大概正忙著給太皇太後寫祭文呢,阿靈阿於是去把揆敘拐了來,揆敘聽阿喇尼一說立刻是認認真真地比對比來,在對過十張經幡上所有的卍字後,揆敘道:“阿喇尼說的對,他的破綻就是這個卍字。”

阿靈阿問:“怎麼說?他其他字都學得很像了,為什麼隻有這個字始終改不掉?”

揆敘道:“這個符號其實就是兩個之字,但橫和豎不能歪。你先看仿冒人寫的卍字,起勢是先寫的從左往右的那個‘之’字,這是一般人的寫法,我剛才和你說武則天定這個寫法也因為大多數人是右手寫字,自然這樣寫更方便。”

揆敘塞了支毛筆給阿靈阿讓他試一試,阿靈阿提筆一寫,果然發現“卍”用右手格外順手,再試著寫“卐”,怎麼寫怎麼覺得有點變扭。

揆敘又讓阿靈阿換左手試試,發現左手寫“卍”寫到中間豎時容易變歪成“Z”,但反方向寫“卐”就沒這個煩惱。

他點著經幡上的筆畫說:“此外,你從墨跡上也能看出來,寫字的時候第一筆的墨跡會比第二筆的更深一些,仿冒之人是正常右手習慣,先寫從左往右的那個‘之’字的,這一筆就比第二筆要深,真的的大喇嘛是先寫的從右往左的那一筆,於是這一筆的墨跡就更深一些。”

阿喇尼又說:“我們都不是順治朝的人,咱們去找找順治朝的人問一問?”

阿靈阿想,當年藏地大喇嘛來已經是四十年前,能夠知道的人隻有他跟前的太監宮女,以及孝莊身邊的太監宮女。

揆敘說:“最好就是問問蘇麻喇姑,可是她現在哪能見我們。”

阿靈阿一拍腦袋說:“有一個!王熙!大學士王熙!”

阿喇尼驚喜說:“對啊,我怎麼把王老大人給忘了!當年他可是當年順治爺的日講官和起居注官,先帝爺最喜歡的文人就是他,他兩個兒子的名字都是先帝爺起的。王老大人一定記得,他是神童,自幼過目不忘。”

揆敘在翰林院混過好多日子,他還在王熙手裡寫過文章,他趕緊溜出去去找王熙問了問。

一刻鐘後他帶著王熙一起跑回翰林院,年邁的王熙趴在那些順治朝的舊物上,仔仔細細看過後說:“是,你們說得對,就是這個差彆。”

他指著那幾個“卍”字說:“大喇嘛在京的時候很少在人前寫東西,若是寫也用右手,但臨走前閉關抄經書時候才暴露了習慣。他臨走前給先帝寫了上百部經書,先帝讓我作陪去跟著大喇嘛學習,我才注意到這事。”

王熙扒拉這一堆東西找到一份黑泥金佛經說:“你們看這個,這個是先帝和大喇嘛一起寫的。”

阿靈阿湊上去仔細看,就明白了王熙的意思。

公開場合用右手的藏地大喇嘛在寫到“卐”時也習慣性地寫“卍”,但他又覺得“卐”更好,所以提筆畫出去後頓了一下,改筆還是寫回了原來的“卐”。可這樣,在一眾豎排的字裡,這個字就歪了那麼一點點。

王熙欣喜地說:“多虧你們眼尖啊,當時在人前大喇嘛沒有暴露習慣,眾人都覺得他寫經慢是因為穩重,順治爺還得意過說自己抄的更快,大喇嘛還謙虛誇先帝禮佛誠心。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

阿靈阿敬佩地衝阿喇尼道:“咱們這麼多人看了好幾天都沒瞧出來,最後還是老哥哥你看了出來。”

阿喇尼謙虛地說:“也是佛祖顯靈,我是瞧著我夫人禮佛用的那串佛珠上的卍字才突然覺得不對勁的。”

阿靈阿和珍珍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平時從來不看經文難怪沒注意到。而容若和揆敘是鑽了牛角尖,一路往著研究點劃勾去了,誰都沒留意到一個反寫的卐。

也是卐和卍這兩個字長得實在太像,混在密密麻麻一堆經文裡根本看不出來,也虧得阿喇尼能發現,沒準還真是佛祖顯靈。//

珍珍看著那尊藏傳佛教的度母,胸前那個萬字仿佛有魔力一樣,她看了半天後捂住眼睛說:“我都給看暈了,分也分不清。”

阿靈阿將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在她耳邊說:“就是亂,才好,才有機會呢。我們就等信吧。”

使用了八百裡加急,可藏地隔著青藏高原,山高水長路途艱險,在最快的情況下信也需要十天才能送到藏地。

這其中都是漫長又焦灼的等待,伴隨著無儘的喪儀,煎熬著每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