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越來越假了。
最真實時,幻境連雪鬆香的配方都存在,現在隨手翻閱書架上的話本,裡麵的字跡模模糊糊,已經不能再細看。
雪停了幾天,又開始下起來。
室內炭火旺盛,角落裡熏香升起嫋嫋薄煙,整個室內都布滿雪鬆的淡淡清香。
衡玉蹲在桌邊逗狗玩。
這隻小狗是洛夫人養的,隻有幾個月大。
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反正好吃好喝養著,毛發光滑,摸起來十分舒服。
“小姐……”春秋鬼鬼祟祟走進室內,瞧見了悟不在,她臉上鬼鬼祟祟的神情褪去些許。
衡玉聽到動靜抬眼看她,茫然道:“你這是怎麼了?”
春秋臉上帶著薄薄的紅暈,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玉瓶:“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是奴婢托奴婢的娘找來的,姑爺應該很需要。”
她算是看出來了,自家小姐對姑爺那是情深義重,而姑爺呢,除了那方麵不讓人滿意,彆的地方絕對是沒話說的。既然小姐和姑爺不肯分開,那她這個做婢女的,隻好從其他方麵為兩位主子分憂。
衡玉:“……”
結合春秋往日的言行,和這番鬼鬼祟祟的作派,玉瓶裡裝著的是什麼東西似乎很好猜。
輕咳兩聲,衡玉伸手接過玉瓶,拔掉瓶塞後輕嗅了下:“咦,效果還不錯嘛。”
“小姐!”春秋被她的動作驚到了,“您怎麼能直接聞呢,就不怕藥效直接發作?而且……而且這是奴婢找給姑爺用的。”
衡玉搖頭:“沒事。”
好歹她也是合歡宗少主,在宗門裡常年接觸各種香料,普通春.藥對這具身體並不起大用。
兩人說話時,狗狗還在蹭著衡玉的手。
它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磕到,低低叫喚起來,用頭把衡玉的袖子蹭上去,露出光潔的手腕。
手腕上戴著一小串鈴鐺手鏈,剛剛應該就是鈴鐺在不停頂著它。
狗盯著那串手鏈,悄悄張開嘴。
衡玉正準備把瓶塞塞好,春秋尖叫一聲:“小姐。”跑過去飛速把狗狗抱走。
抱起來時,狗狗的嘴裡還叼著一串斷掉的鈴鐺手鏈,在空中胡亂晃動著。
似乎是察覺到衡玉的注視,狗狗高興叫喚兩聲,那鈴鐺手鏈直接從它的嘴裡掉落下來。
衡玉連忙接住手鏈,也沒顧得上把瓶塞塞好,直接把玉瓶和瓶塞隨手放到桌麵上,她摩挲著被狗牙磨斷的斷裂口。
狗狗正在換牙期,逮著什麼就用什麼來磨牙。衡玉從椅子上站起來,食指點了點它的額頭:“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挑。”
狗狗大概是覺得衡玉在誇它,高興地叫了兩聲。
“小姐,你不生氣吧?”春秋小心翼翼問道。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衡玉說,讓春秋把它抱出去,趕緊給它找東西磨牙,免得它糟蹋了屋裡的家具。
等了悟從外麵轉進來時,看到衡玉坐在窗邊。
沒什麼熱度的細碎陽光有些吝嗇,隻灑在她的半邊側臉上,她整個人猶如虛化在了陽光裡。
了悟背光站著,壓根看不清她在做些什麼。
湊得近了,才發現她在用火苗融掉手鏈斷口,想把它重新黏合起來。
“怎麼斷了?”隨口問一句,了悟握住她的手腕,“斷了就斷了,不用再補起來。”
隻是條很普通的手鏈而已。
補起來後戴著還紮手。
衡玉放下手鏈:“反正閒著也是沒事做。”
了悟低頭瞥一眼她的手腕,食指拇指合攏恰好能將她的手腕圈住。
纖細而白皙,佩戴上飾品比空蕩蕩要好看更多。
“那再做新的。”
“貧僧去找材料,午時已經過了,你先睡個午覺吧。”
-
了悟冒著風雪從外麵走進室內,衣角擦過地上擺著的那盆植株。
他彎下腰將植株抱到窗台放著,半躺在軟榻上編織手鏈,時不時將小鈴鐺串進裡麵。
當手鏈編織到中間的長度時,了悟挑出一顆圓潤而光滑的紅珠子。他將珠子撚在指尖把玩片刻,輕笑了下,自己找來尖銳的針慢慢將珠子中間鑽開洞。
這一步他做得很慢很細致,似乎是生怕自己會誤傷到珠子周圍。
等到成功鑽出能穿過繩子的大小時,了悟額上冒出層薄薄的汗。
他將紅珠子串進手鏈裡,繼續低下頭忙活。
衡玉午覺睡醒時,左手手腕已經多了條新的手鏈。
手鏈繩子是黑色的,鈴鐺也挑了素淨的金屬黃,因此襯得手鏈正中那顆紅色珠子越發顯眼。
衡玉摸了摸那顆紅色珠子,越看越喜歡,問旁邊躺著的了悟:“這是什麼珠子?”
了悟溫聲說:“不知道,在庫房裡找到的。”又問,“喜歡嗎?”
見衡玉點頭,他眉梢多了幾分繾綣的笑意:“那就好,貧僧去給你倒杯茶水喝。”從床上起來,走到桌邊摸了摸茶壺,發現裡麵的茶水還溫熱著,拎起茶壺往杯子裡倒了大半杯茶,正要將茶水端去給衡玉,了悟餘光掃見桌麵上擺著一個玉瓶。
玉瓶口打開著,應該是衡玉忘記把它蓋起來了。
了悟放下茶杯,走過去拿起玉瓶,正要把瓶塞塞上,突然意識到不對,將玉瓶口放到鼻尖前方,輕輕嗅著裡麵的粉末味道。
衡玉把玩著手上的紅珠子,等了一會兒,見了悟還沒把茶水端回來,抬眸瞥他一眼。
看清楚了悟手上握著的是什麼東西後,衡玉輕輕倒抽口冷氣。
“了悟。”她喊道。
了悟放下玉瓶,瞥她一眼:“你……”
“我渴了。”衡玉打斷他的話。
了悟點頭,蓋好玉瓶後小心把它放進櫃子裡,怕它不小心被人撞倒。
端著茶水走回到床邊,了悟也沒把茶杯遞給衡玉,示意她就著自己的手喝水。
喝了幾口水潤喉,半摟著衡玉的了悟突然出聲:“洛主覺得男女歡好之事,算是人間極樂之一嗎?”
衡玉險些被茶水嗆住,連連咳了好幾聲,咳到白淨的臉色泛起紅暈來。
了悟沒想到她會被嗆住,隨手把茶杯放到方便的櫃子上,輕輕拍她的背為她順氣。
“這個問題……”衡玉扶額,她總覺得和佛子討論這個問題非常古怪。但聽到‘極樂’二字,她又有些品過味來,“你聽到那日我和婢女的對話了?”
他會日日帶我赴極樂的。
那不過是她對婢女的推脫之詞,他聽入心了嗎。
了悟沒回答。
他隻是溫柔地碰了碰衡玉的臉頰,眼裡帶著衡玉看不透的晦澀情深。
前段時間,他以為自己想到了兩全之法,於是竊喜多日。
可看到那瓶春.藥的時候,了悟發現自己過於天真了些——
即使他度過情劫後依舊繼續心悅這位姑娘,他與她之間仍然隔著重重障礙。他肩負著淨化邪魔之氣的責任,隻能修大慈大悲道佛法,無法轉修歡喜佛,男女歡好之事距離他太過遙遠。他給不了她太多東西,而他能給的,譬如這一腔情深,在她的內門任務完成後,她就未必需要了。
“怎麼了?”衡玉問。
了悟的聲音不同於以往的清越,帶著淡淡的啞意。
他明明還是笑著的,卻讓旁邊的衡玉覺得哀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