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封印地溫度逐漸轉冷,空氣格外粘膩潮濕。
衡玉取出一塊暖石放到了悟身邊,幫他蓋上外袍時,注意到他眉心緊鎖。她低下頭,吻了吻他的眉心,聲音清潤柔和:“做噩夢了嗎?”
也許是感應到她的安撫,了悟情緒平複下來。
衡玉枯坐著有些無聊,就垂下眼用指尖勾勒他的麵部輪廓。
了悟睫毛輕顫著睜開,那雙漂亮的眼裡還殘存著淺淺睡意,與衡玉對視好幾秒,了悟徹底恢複清醒。
“吵到你了?”衡玉收回手。
了悟眸中水色潤澤,伸手將她緊緊抱住:“剛剛做了個夢。”
衡玉調整姿勢,讓自己在他懷裡待得更舒服些,順著他的話問道:“做了什麼夢?”
“夢到小時候的事情。”
他夢到很多往事。
自記事起,他每日都跟著師父他們誦經禮佛。
了緣他們尚有閒暇時間玩鬨,但他沒有。身邊每一個人都在告訴他:佛門弟子慈悲為懷,先天佛骨肩負蒼生,這是身負重任者的宿命。他享受著這個身份帶來的榮光,也要為此而付出代價。
——這大概就是宿命吧,哪怕這不是他選的,但他還是必須享受榮光、承擔責任。
於是慢慢地,他養成一副內斂緘默、不會討巧的性子。
衡玉捧著他的臉:“你應該知道我不信命。”
了悟輕笑:“可貧僧覺得,貧僧會遇到你,就是宿命的指引。”
先天佛骨存在的意義,似乎就是為了終結這場綿延萬載的邪魔之禍。
她是佛祖對他的憐憫。
衡玉瞬間改口,毫無原則:“好吧,在這件事上我決定信一下。”
了悟被她逗得繼續笑。
衡玉注視著他的目光格外柔軟:“除這件事外的其他事,我是不相信的。”憑什麼……你注定要犧牲這麼多。
莫名地,了悟心臟輕顫幾下。
他正要開口說話,衡玉卻先一步打斷他,笑道:“還要多睡會兒嗎,如果休息好了,我們去淨化下一團母氣吧。”
了悟點頭,伸手扶她。他似乎仍覺不夠,突然彎下腰將她打橫抱起:“這樣帶你趕路?”
衡玉圈住他的脖頸:“反正出力的人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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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裡,隨著邪魔行動的猖獗,西北之地有相當多數量的百姓家破人亡。
他們逃難進城鎮裡,尋求佛門庇護安危。
又因為背井離鄉,很多老弱婦孺都沒有極好的生存手段,無定宗每日都要施粥,對付邪魔之餘,還要想辦法安置這些百姓。
不大的城鎮裡擠滿逃難的百姓,了念和了鶴正在組織人手給難民們施粥。
了緣叼著根狗尾巴草從他們身邊晃過去,那張若春花秋月的臉上帶著淡淡病色,這種病色衝淡他身上的豔麗,讓他整個人有些懨懨的。
“了緣師兄,你的傷勢恢複得如何?”了念忙得差不多,見了緣坐在一旁懶洋洋曬太陽,走過去溫聲問道。
“啊,還是好疼,那些邪魔就不能懂什麼叫憐香惜玉嗎。”了緣嘟囔道。
了念:“……”
師兄這麼不正經,他真的很難接話啊。
抬手撓撓頭,了念乾脆換一個話題:“聽說了悟師兄要回來了?”
了緣消息要更為靈通:“嗯,他和洛主在封印地深處待了這麼長的時間,是該回來休息休息。”
邪魔母氣對人心能造成極大影響,即使是擁有先天佛骨的了悟,也不能長時間待在那裡。
“我似乎聽到了我的名字。”不遠處,有人笑吟吟說道。
順著那道聲音看過去,了緣眉梢微挑,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隻是在看到衡玉身邊站著的了悟時,他不爽地撇了撇嘴。
“要不要給你點桌豐盛的菜接風洗塵?”了緣直接忽略了悟,徑直問起衡玉來。
衡玉走到了緣麵前:“吃飯的事稍後再說,你受傷了?”
對於衡玉的關心,了緣格外受用。雖然他早已壓下自己那番情思,但在他心中,這位姑娘始終是特殊的。
了悟見她聊得開心,抓住旁邊的了念詢問師父圓蒼現在在何處。
從了念口中得到答案後,了悟快步走去找圓蒼,與他彙報這段時間的事情。
注意到了悟離開,了緣努努嘴:“你家那位走了,不跟著他?”
“跟著他乾嘛,他又不會跑。”衡玉笑著說。
了緣樂道:“這話說得是,是他怕你跑才對,你壓根不用擔心他會跑。”
“這麼想想,喜歡上一位修大慈大悲道的佛子還挺好的,不用擔心他輕易移情彆戀。”
“喂喂喂,你為什麼還要特意強調修大慈大悲道?”
了緣忍不住磨牙,被她氣得跳腳。
衡玉微微一笑:“這話又沒說錯。彆糾結這個了,與我說說近些年的形勢吧,我在封印地裡消息不靈通。”
銀杏林裡,圓蒼坐在石凳上,對了悟說:“各大宗門死傷慘重,好在邪魔想要攻入封印地釋放出邪魔母氣,主要勢力集中在西北之地,我們也能集中人手進行布防。”
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繼續道:“邪魔那邊的化神期數量已經統計出來,隻有八個。論起化神期數量,自然是我們這邊占優,但帝魔祖一人便能牽製住所有的化神後期修士。”
“所以還是得想辦法對付帝魔祖。”了悟溫聲補充道。
“是。”圓蒼今天沒有佩戴白綢,他抬眸看一眼了悟,那雙琉璃色的眼裡溫柔又無奈,“這些年在封印地裡,尋到突破化神期的契機了嗎?”
了悟搖頭:“還沒有。”
圓蒼剛想歎口氣,又聽了悟說:“但弟子想到一個極冒險的法子。”
“什麼法子?”
“強行吸納邪魔之氣入體,借著邪魔之氣來刺激弟子體內的先天佛骨,讓它的所有佛性都爆發出來。依靠那些佛性,弟子應該能順利晉入化神期。”
“你——”圓蒼詫異,擰起眉來,“你應該知道,邪魔之氣與佛光互相排斥,強行吸納邪魔之氣入體,你會遭遇到無法想象的痛苦。”
強行讓兩種互為仇敵的東西在體內共存,他這弟子是想將自己的身體當作一個容器啊……
“弟子知曉。”了悟依舊平靜,“但至少這能助弟子突破化神期,增加弟子活下來的可能性。”
痛苦算什麼。
他必須想儘辦法增加活著的可能性。
即使隻是從十死無生到九死一生。
“……”圓蒼沉默。
了悟雙手合十。他知道,即使他師父再糾結,到最後為佛門為蒼生計,還是會同意他這個做法。
這場萬年邪魔之禍,為佛門為蒼生而犧牲的佛修不下萬數。即使是他師父,也早早做好了犧牲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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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銀杏林,了悟正準備回城裡找衡玉。
“聖僧,我在這裡。”上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了悟順著聲音抬眸往上看,衡玉正懶洋洋躺在銀杏樹的一根粗壯樹乾上,笑吟吟凝視著他,一身紅裙豔得像是話本中蠱惑人心的妖女。
“要下來嗎?”了悟走到銀杏樹底下,朝她伸手。
衡玉直接翻了個身,從樹乾上滾落下來,被了悟輕鬆打橫抱住。
“聖僧,我想親你。”衡玉軟軟笑道。
陽光從樹梢灑落下來,光斑在衡玉臉上胡亂移動著。
午後的風格外溫和輕柔。
了悟垂眸凝視她,無奈笑道:“師父在林子裡。”
衡玉瞬間乖了。
在圓蒼掌門麵前勾引了悟,她覺得自己的臉皮還是薄了些。
“我們回廂房吧。”了悟主動提議。
“回去之後任我施為?”
“嗯,任你施為。”
“你就唬我吧。”衡玉斜他一眼,眼波流轉。
了悟忍不住微笑,邊抱著她走邊說:“那洛主就當憐惜貧僧,好好陪貧僧兩天。隨後貧僧就要閉關嘗試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