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雖然和餘列同出一地,現在的年歲也不滿二十,按理而言,也是大有可能拜入道宮中的。而當初的宋丹青自己,正是如此以為的。
但是在進入潛州道城中後,日複一日的做工,已經是磨掉了他的傲氣,特彆是他已經參加了一次道宮的考核,早已徹底的明白了似自己這等的道徒,在潛州道城中頗是繁多,平平無奇。
以及不少同樣年輕且有跟腳的道城土著,也在考核中落敗了,他宋丹青的落敗更是等閒。
這徹底的打落了宋丹青的心氣,並且讓他感到了迷茫。也因此,如今能夠得到餘列的邀請,宋丹青是患得患失的。
能夠在道宮弟子的手下當值,他將不僅時間寬裕,靈石寬裕,還可能得到餘列的幫襯,助他進入道宮中!
這可是天大的機會,都讓宋丹青懷疑餘列是否有詐,想要賣了他。
但是當餘列展現出自己的道宮身份時,宋丹青心中的擔憂立刻消去,餘下的僅僅是欣喜若狂。
特彆是在和他的言語中,餘列透露出自己之所以會邀請他前來,且是擔任迎送往來的職務,竟然是和他當初在黑水鎮藏書樓中時,一次不起眼的舉手之勞有關。
這讓宋丹青心間不勝感慨,一時都怔住。
餘列自然也是瞧清楚了自己這位同鄉兼同窗的神色變化。
但他上午才得了首烏供奉的告戒,心中正緊張著,也就並沒有太過在意,更沒有顯擺的心情,僅僅是和對方寒暄了幾番,就將一塊身份牌子交給了對方。
“宋兄今日暫且不必當值,明日也可不用急著過來,且先辦妥商會那邊的事情再說。”
宋丹青聽見,知曉自己該退下了,當即作揖應聲:“多謝東家照顧,您忙。”
他麵向餘列,恭敬的後退數步,然後才轉過身,且在離去時,輕手輕腳的將房門合上,生怕力道用重了。
餘列將這一幕收入眼中,微微一歎。
等到宋丹青離開了丹藥鋪子,此人走路之間,並沒有運用法術符咒,可腿腳輕快至極,步步都生風。
沒一會兒,他就走回了錢林商會旗下的一間符咒鋪子中。
這間鋪子和餘列當初乾過活的小煉藥作坊類似,並無門麵,僅僅是其他店鋪的供貨來源之一。
宋丹青一路走過腥氣撲鼻的符墨池子,又穿過眾多忙碌道童,來到了屬於自己的狹窄昏暗隔間中,收拾起他的私人物件。
所有能夠帶走的,他全都給揣進了兜裡麵。
這些可是他近一年以來,一次次才積攢齊全的畫符器具、精粹符材,絕不能留在作坊中,白白的便宜了他人。
當宋丹青正收拾著時,作坊中一個禿頭的老符徒快步走了過來,呼喝道:
“小宋,你做甚呢!剛才曠工去乾嘛了,多虧了我給你遮掩,才過去了。快快過來,幫我勾勒一番符咒。”
沒錯,宋丹青得了餘列的傳音符,是偷跑出去的。之所以是偷跑,是因為似他這等剛入作坊的底層道徒,壓根就沒有休息的日期和時間,想要休息,就得扣取靈石。
在沒有親眼瞧見餘列的鋪子和身份之前,宋丹青可不敢隨意的休假,免得浪費掉自己一日的工錢。
不過現在,宋丹青聽見禿頭老符徒的呼喝,他拍了拍袖子,從中取出一張空白的符紙,運使真氣寫了一番,直接就甩在了桌麵上,大笑到:
“何人讓你幫忙遮掩了,你且儘管告狀去。爺爺我不伺候了!”
這話讓老符徒發愣,他麵露狐疑之色,張口喝到:“你這小兒,發甚麼癲。今日的靈石你也不要了?!”
聽見“靈石”二字,宋丹青的腳步當真是一頓,但是他一想起餘列那邊的工錢,以及餘列還說可以預支給他一份,心頭一陣熾熱。
宋丹青僅僅是朝著老符徒揮了揮手,就頭也不回的往作坊外走去。
作坊中的如此動靜,自然是吸引了其他道徒和道童的注意,一個個的都探著頭,或是乾脆走出來瞅看。
老符徒的麵色也是更加狐疑,他緊盯著宋丹青的背影猛瞧。
老符徒口中滴咕道:“發財了?不應該啊,這家夥是一個外來貨色,無甚跟腳,平日裡也扣扣搜搜的,還一連打兩份工。”
瞧見宋丹青如此灑脫離去的勁兒,老符徒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他除了被對方頂撞的慍怒之外,眼中也是生出了幾絲羨慕之色。
轉過身子,老符徒朝著看熱鬨的道徒道童們喝到:“手上的活兒都忙完了?趕緊的開工,不然本月的款子不知何時才會發下來呢。”
沒了宋丹青的幫襯,老符徒也隻能抱著手中的空白符紙,跑到了自己狹窄的隔間中,埋頭苦繪。
他可不敢耽擱了活計,否則下個月的籠屋款子都可能交不上。那可是從祖輩就傳下來的家業款子,不能敗壞了。
而宋丹青在辭工後,馬不停蹄的就跑到了錢林商會的駐地,再次的遞上一封信箋,要求對簽訂的龍氣契約進行解除作廢。
這個過程有點複雜,商會還可能不放人。好一番忙活後,宋丹青以為自己明日、後日,甚至月底還得再過來跑跑。
結果當他掏出腰牌,說自己是要去道宮旗下的產業中做工時,商會中那負責庶務的道徒,眼神微變,硬是趕在放工之前就通過了他的解除要求,還和他互通了一下姓名。
得了商會確鑿的解除文書,道籙中的契約也是當即勾銷,宋丹青瞬間就鬆了一口氣。
至於另外一份兼職的活計,他就不用再特意的跑過去知會一聲了,反正那活計的工錢是日結,去信一封,交代一番即可。
如此事畢,等到宋丹青走出工坊時,天色已經是傍晚。
他走著走著,忽然腳步定下,目光怔怔的看向了道城西邊。
隻見一輪傾頹血紅的太陽,高懸上空,跳脫於千百棟的樓宇之外。
龐大的工坊壓在地麵上,和密密麻麻的樓宇一起,被深紅色的暮光照射,通體潑紅,天邊還有晚霞照應,空氣也是澄清。
這一幕,宏大而又瑰麗。
宋丹青定著身子,站在潮水般上工下工的麻木麵孔中,個人的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許久沒見,此等日落之景了。”
宋丹青恍忽著,然後想起了什麼似的,趕緊提著袖子,快步登下工坊。
他心間火熱:“今夜可得好生歇息,養精蓄銳,待到明日上工時,為餘兄鞠躬效力!”
宋丹青的腳步急匆匆,雀躍的步入到了連日光也照射不到的道城地麵中,趕往棺材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