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當然是阿弗信口胡謅的。目前她身邊可用之人隻有景峻,而景峻又溫溫吞吞,阿弗隻有出此下策,逼他一把。
景峻聽說皇後要把他送去做公公怕極了,他是他們老景家三代單傳,若是做了公公,就此便絕了後,如何能不怕,忙不迭地就去幫阿弗找防身的東西。
然局勢岌岌可危,阿弗還沒等到景峻把東西拿回來,便聞到一股鋪天蓋地的焦糊味。
隨即便聽宮人們大喊著,“走水啦,走水啦!”
這幾日一直下著綿綿小雨,皇城怎麼會忽然起火?
阿弗見起火的位置正在勤政殿附近,熊熊的火苗已經衝破了雨意,直衝天際。
——晉王手裡自衛軍不多,想來是不敵淮南王之勢,被叛軍攻進來了。
阿弗也不知道這個淮南王和皇後是什麼關係,但既然淮南王主張廢太子、立趙琛,想來就是皇後的同盟。
淮南王敢在皇城放火,明顯就是趁虛而入,意欲逼聖上廢太子立遺詔。
這鋌而走險的一擊成了便罷,若不成,淮南王自然是身敗名裂無可厚非。可皇後躲在淮南王身後,名義上什麼都沒有做,當真是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所有宮人都慌慌張張地去救火,阿弗也沒束手待斃,從小偏殿裡逃出來,看看能不能趁亂謀得一條生路。
漫天的黑煙嗆得人肺裡發酸,阿弗找了條濕帕子捂在口鼻,看準了不遠處的一口枯井。
她被皇後安置的地方原本就接近冷宮,枯井廢棄多年,裡麵隻有零零星星的一點水,倒也不十分深。
阿弗眼見遠處的叛軍已經攻了上來,見人殺人,見樹砍樹,為保自身,她也隻能暫時躲進這枯井裡避避風頭了。
她做好了繩結便想下得井中去,卻又惦記著景峻找不到她,左等右等,又耽誤了許久,才把那磨磨唧唧的景峻給等來。
“阿弗!”
景峻隔著老遠叫了一聲,“你要乾嘛?你彆想不開啊!”
阿弗呸了一聲,景峻還以為她要跳井。
景峻給她找來了一柄劍,是從叛軍手裡撿來的。至於其他的,他不敢再去找了。
“快跟我走吧!那些人來了!”景峻拉著她的胳膊如熱鍋上的螞蟻。
阿弗叱道,“外麵現在都是叛軍,你走得了嗎?”
景峻臉色陰沉,“阿弗,你莫不是騙我?你答應要跟我一起走的!”
阿弗沒空跟他多解釋。
雖然她也很想逃,但這會子皇城失火,叛軍當道,出去就等於是送死。
景峻卻以為她貪圖榮華富貴要留在這皇城中。
“阿弗,你太讓我失望了。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怪我了!”
景峻帶了點怒氣,拖了拖自己的小包袱,想跟阿弗好好掰扯掰扯,卻又沒時間,“不是我要撇下你的!我、、我得先走了!後會有期!”
“彆去城門……”
阿弗不忍見他白白送死,這句話還沒說完,但見景峻已如急急若喪家之犬,飛了似地逃出去了。
她袖中的什麼東西掉出來了,飛在半空,落到了遠處的水窪裡。側目一看,原來是她前幾日閒極無聊時給趙槃描的那張小像。
阿弗畫這張小像本來是為了糊弄趙槃的,如今看來,應該也用不著了,她便沒再撿。
此時滾滾濃煙愈燒愈烈,阿弗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又是一陣劇烈的乾嘔。
欲再要做其他計較,卻沒那個力氣了。
待她吐罷揉揉眼睛,猛然一個披堅執銳的叛軍,正不懷好意地盯著她。
*
東南邊城。
黑雲壓城,千百將士甲光全開,整裝待發。
皇城失火、叛軍逼宮的消息被送到了邊城之中。
“殿下!皇後強勢,多番來請太子妃,一定要太子妃進皇城才肯罷休!屬下等已經儘力了!還請殿下降罪!”
趙槃陰沉著聽了半晌,渾身皆是孤寒之氣。
“好啊。”他冷聲道,“你們的差事辦得好啊。”
那末將聽不出太子言下之意,支支吾吾地不敢答話。
趙槃眼中不自覺地沾了絲寒厲。
他一腳踹在那末將的肩膀上,“廢物。不是叫你們好好看著她麼?!把孤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
這一踹又狠又辣,那末將的身子直挺挺地翻了過去,頭磕在地上,牙齒也飛了兩顆。
末將立即被人拖了出去。
將軍樊正見太子震怒,上前勸道,“殿下,想來淮南王臨時變了計劃,也是有的。我等且以不變應萬變,時機不到,且看看那賊能有多大的作為。”
其實平日裡樊正脾氣暴躁,是最沉不住氣的那一個。如今遇上這種措手不及之事,倒也冷靜了下來。
趙槃不答,那雙漆黑的眼睛如巨石入死水,沉得不見一絲波瀾。
“殿下?”
樊正有點猜不透太子的意思。
邊塞的海風颯颯吹痛人眼,趙槃斂下眸子,說,“回京。”
樊正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計策原是太子定下的,現在時機未到,回京等於是前功儘棄。
最重要的是,太子自身會處於險境之中。
“回京?”樊正的眼睛不禁瞪大了,“您不是開玩笑吧?”
這次出訪沿海邊塞,原本是一次誘捕行動。淮南王早有異心,滿朝文武心知肚明。精心策劃陷阱,就是為了一舉滅之。
樊正全身微顫,跪在地上,“殿下要三思啊!如今大事未成,淮南王此舉,就是為了引您歸京。萬不可中了那賊人的計啊!”
趙槃卻巋然不動,長睫如扇般開合,渾身布滿了危險的氣息。
他隻重複了一遍,“回京。”
樊正咬了咬牙。
他今年年逾四十,追隨太子已久,知太子雖年少老成,但畢竟是少年心性,一時拿錯了主意也是可能的。
他絕不能讓太子因為一個女人亂了分寸。
樊正攔在趙槃跟前,決然道,“殿下,老將絕不能看著您以身犯險。您若執意如此,就先將老將軍法處置了吧!否則老將就算是死,也不能讓您歸京犯險!”
樊正半生戎馬,當年是救駕平亂的大功臣,在軍中頗有地位。
見他這麼以死相諫,其他兵將也紛紛跪了下來,齊聲懇求太子。
“請太子收回成命!”
一時間軍帳中空氣冷凝,沉悶無比,充斥著尖銳的對峙。
——雖然樊正這麼說,但太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軍法處置了忠心耿耿的老將軍。
況且樊正是一心為了太子的安危,才冒死阻攔的。
趙槃靜默良久,眼圈微黑。
他不能棄滿軍將領於不顧,不能傷了老將重臣的心。
……可他亦不能舍了皇城中身陷囹圄的她。
他會後悔一輩子。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趙槃捏著煞白的骨節不說話,目光中的洶湧之意卻漸漸平息下來。
隔了一會兒,他平靜道了句,“樊將軍言重了。”
樊正鬆了一口氣。
就在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以為太子回心轉意之時,趙槃卻忽然叫了叫人。
他雙眼隻剩下純粹的黑白二色,“拿上來。”
眾人不解其意。
但見陳溟托上來一金鑲玉匣,裡麵端端正正放了兩樣東西。
——冊書和寶璽。
冊以白玉紅線老聯結,以金填字。寶璽乃是天子禦賜印章。
它們都是太子的象征。
樊正等人見了此兩物,無不大驚。
趙槃奉這兩物於桌上,棄如糞土。
他神色散淡,“樊將軍,可還要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