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夏幽幽地掃了她一眼,陳妤鬆破功,直接笑出聲,“小爹爹哈哈哈。”
光是梁夏看沈君牧的眼神,可不像是女兒看爹爹的眼神。
她們三個一起長大,她還能不了解大夏?
麵上老老實實文文氣氣,實際上花花腸子多著呢,一肚子叮當響的壞水。
梁夏瞪她,“笑什麼,還不去給我小爹爹你沈叔叔問好。”
陳妤鬆,“……”
梁夏嗬了一聲,她喊沈君牧小爹爹,這倆就得跟著喊叔叔,誰比誰光榮。
晚上,留玥宮擺宴。
桌上坐著竇氏沈君牧梁夏,以及她們姐妹兩人。
沈君牧吃飯安安靜靜,竇氏倒是不喜歡侍從幫忙布菜,習慣性地拿著公筷照顧一桌小的吃喝。
“宮裡的菜果然好吃,”陳妤鬆大快朵頤,見竇氏夾了蝦過來,連忙伸碗接住,“謝謝叔。”
梁夏不動聲色蠱惑她,“好吃吧,等你得了功名,以後天天留在宮裡吃飯。”
陳妤鬆吃蝦的動作一頓,苦著臉,“非得有功名嗎,白吃白喝不行啊?”
她筷子往邊上一指,點向李錢,“喏,等他老了乾不動了,我接他的班天天跟你吃喝怎麼樣?”
李錢,“……”
李錢斷然沒想到自己這個禦前總管的位置這麼吃香!一個兩個的都惦記著。
梁夏果然搖頭,“不行。”
她道:“我不能沒有李錢。”
李錢心都化了。
“你就會氣我,”梁夏表示,“比不得李錢能說會道。”
這意思就是陳妤鬆跟李錢比起來,溜須拍馬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還是稍微差了點。
尤其是在沈君牧的事情上,陳妤鬆隻會站在她邊上說“笑死”,李錢就不會。
李錢,“……”
就當是在誇他吧。
竇氏也說,“妤鬆你要好好考,這樣就能跟之前一樣了,咱們一大家子還能坐在一起吃飯。”
隻是,跟往常比起來,今日少了蔡甜,倒是多了個沈君牧。
眼見竇氏夾了塊紅油雞要放進沈君牧的盤子裡,梁夏眼疾手快,把自己的碗遞了過去,半路截下。
這雞塊上裹著一層的紅油,光看就知道很辣。
沈君牧本來眼神警惕戒備地盯著竇氏手裡的公筷,如臨大敵,如今見雞塊被梁夏用碗接走,才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竇氏倒是沒主意到沈君牧的小細節,隻輕嗔梁夏,“這麼多菜,你怎麼還跟他搶吃的呢。”
說著還要給沈君牧再夾一塊。
梁夏瞥見沈君牧捏筷子的手都握緊了幾分。
“我不是,”梁夏解釋,她拿起公筷,給沈君牧夾了塊糖醋排骨,算作截菜的賠禮,“爹,他喜歡吃甜口。”
竇氏不知道沈君牧口味,見陳妤鬆多夾了幾筷子蒜爆魚,隻當她們喜歡吃,挨個都給夾了。
沈君牧不是個挑剔拒絕的性子,雖然不愛吃辣的,但竇氏的好意他還是知道的,竇氏夾了,他就吃,盤裡堅決不留剩飯。
隻是每吃一小口魚,就得吃半碗米緩緩,如今一張粉唇辣的通紅,眼裡都起霧了,就這都一聲不吭,眼見著竇氏給他夾菜,緊張到脊背僵直都沒出聲。
照這麼下去,他不是辣死,就是一晚上不停地吃米飯活活撐死。
“你這孩子,吃不得辣怎麼不說呢,辣壞了吧,”竇氏連忙給他盛半碗甜湯,心疼極了,“怪我怪我,平時她們幾個吃辣我都慣了,就沒問你能不能吃辣。”
沈君牧也發現了,這一桌就他一個不吃辣的,其餘幾人無辣不歡。
梁夏笑,給竇氏夾了好幾隻蝦,同沈君牧說,“沈君牧,我爹愛吃辣,更愛吃蝦。”
沈君牧看了眼蝦,安靜點頭,表示記下了。
竇氏眉眼間全是柔意,招呼說,“吃飯吃飯。”
陳妤果啃著排骨,眼睛在三人之間來回,像是發現什麼,湊頭跟陳妤鬆說,“姐,我怎麼覺得她們三個像一家呢。”
“她們三個本來就是一家。”
“不是親繼兩個爹一個女兒的一家,而是一爹跟兩個小兩口的一唔唔——”
陳妤果話沒說完,就被陳妤鬆抄起一根雞腿塞嘴裡堵住了。
這話心裡知道就行,可不興亂說啊!沈瓊花沈將軍要是知道宮裡是這麼個情況,肯定會連夜進宮撈人的。
本來將兒子嫁給老的就是權宜之計,怎麼可能還順勢往下許給小的呢。
一頓飯吃完,竇氏跟沈君牧相攜去散步,梁夏送鬆果兩姐妹出宮。
“還勞煩皇上親自送,嘖嘖嘖,我這麵子~”陳妤鬆揉著滾圓的肚皮,表情得瑟,“回去我娘要是知道了,能羨慕哭。”
“陳姨知道你倆消消停停沒惹事,才會開心到哭。”梁夏搖頭。
“我向來最是老實乖覺,主要是果子。”鍋得往彆人身上甩。
陳妤果一腳把鍋踢翻,“我最近可什麼事情都沒乾,我爹說,我要是好好念書,在春闈中榜上有名,就給我加月錢。”
從每月幾文,變成每月十幾文。
這點銀錢,連撚子都不夠買。
梁夏想起煙花一事,“我現在月錢多了些。”
她暗示陳妤果,你懂得~
陳妤果立馬悄悄比了個放心的手勢,兩人一切儘在不言中。
陳妤鬆狐疑地左右看,“你倆是不是背著我又說什麼了?”
梁夏跟陳妤果齊齊搖頭,默契極了,“沒有,什麼都沒有。”
“大夏,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陳妤鬆兩眼放光,停在梁夏麵前,雙手搭在她肩上,“春闈的考題得由你過目吧?”
這不就是說明杏榜名次的第一還是第二全看她心情嗎!
還努什麼力,她這後門都開到姥姥家了,直接走個過場就行。
梁夏緩慢搖頭,打碎陳妤鬆的美好幻想,“我不看考題,我跟你們一起考,隻是結果出來時不占你們名次。”
考題會有翰林院的大學士來定,最後讓李錢替她過目就行。
梁夏覺得李錢挺有天賦的,關於當皇上的很多事情他都知道,說他是在先皇身邊耳熏目染學會的吧,又不太像,畢竟先皇根本不看折子。
陳妤鬆瞬間從滿懷希望到萬念俱灰,她開始雙手朝上,哀嚎起來,“老蔡,蔡姐,我最愛的甜甜啊,你在哪裡,我沒你不行哇。”
蔡甜這人可神了,什麼都教,你以為她教的雜且沒用,可在往後的每一天,卻又能用到她教的東西。
如今春闈在即,蔡甜人卻不見了。
陳妤果問,“她不會出家當尼姑了吧?”
喜歡的人進宮當了太君後,往後都不能在一起了,所以削發為尼。
“我蔡姐不是拘於情愛的人,……應當,大概,可能,不至於這麼衝動吧,又不是沒希望了。”陳妤鬆皺起臉。
等將來大夏把權力收回來,朝堂成了她一言堂的時候,莫說把沈君牧這個太君後變成君後了,就是送親爹出宮都沒人敢說什麼。
兩人到宮門口,馬車停在外頭。
“我們回去了,你趕緊回宮,外頭冷。”陳妤鬆叮囑梁夏。
梁夏點頭,但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陳妤果爬上車駕車,陳妤鬆坐在她旁邊,馬車掉轉方向朝前走,陳妤鬆扭頭朝後看。
偌大的皇宮門口,站著清清瘦瘦的梁夏,她裹著狐裘停在哪裡,目送她們走遠,身形單薄,清冷蕭瑟,孤寂一人。
瞥見她回頭,梁夏像是從冰人瞬間鮮活過來,露出笑意,朝她揮臂。
這一瞬間,陳妤鬆好像懂了什麼。
“皇宮又大又冷,有兩個活人,總比隻剩一個活人要好。”
陳妤果問,“什麼活人?皇宮裡不都是人嗎。”
陳妤鬆揉她腦袋,笑笑沒說話。
她借著馬車燈籠光亮,從懷裡把沒背完的文章拿出來繼續背。
她嘴上說著不努力,其實還是偷偷卷了起來。
她得努力卷過所有人,才能站在大夏身後,才有能力跟資格支持她的一切決定,壓下那些不讚同的聲音,才能為蔡姐跟竇叔出一份力,才能讓大夏娶到她的小爹爹。
……汰!她怎麼全是在為彆人的愛情而努力呢!!!
陳妤鬆書拍在車轅上雙手抱懷,兩個瞬息後又重新撈起來,嘀嘀咕咕,“我這段好像背錯了。”
書是蔡甜留下的,上麵還有她的批注跟見解。
陳妤鬆摸著上麵的墨跡,輕聲歎息。
蔡甜她圖什麼呢。
陳妤鬆是打心底敬重跟佩服蔡甜,饒是她娘,都沒有蔡甜的這份學識跟本事。
蔡甜好像什麼都會,但卻沒為自己謀過半分功名。
就像之前竇叔生氣時所說那般,她學富五車掏空家財耗儘心神,為的不過是培養出一個為國為民的新皇。
她萬般付出,從未想過索取,如今大夏成了大梁的皇上,本是蔡甜揚名立萬千古流芳之時,她卻不見了。
帝師之位,從不在她的眼裡。
陳妤鬆想,蔡甜圖的可能僅是一個朝政清明國力強盛吧。
她傾儘所能培養出大夏,如今大夏已然成材,她目的達到,也選擇了隱退。
隻是,可惜了。
蔡甜去哪兒了,蔡甜回家了。
酒醒之後,蔡甜在床邊坐了許久,久到她以為此生已經過完了,才恍惚著站起身。
口渴,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盞,才發現茶具是大夏她們幫忙燒的,土黃的顏色是陳妤果的傑作,她甚是嫌棄,卻一直用著。
抬腳往外走,牆邊靠著陳樂時送的油紙傘,牆上掛著大夏做的燈籠,架子上的書裡藏著陳妤鬆送來的見不得人的生辰禮物。
連抬腳邁出門檻的這雙舊棉鞋,都是去年竇氏一針一線給她縫的。她仔細了很久,穿的小心翼翼,還是破舊了……
這裡的每一處,都是過去的痕跡,是她這十幾年生活的點滴。
蔡甜站在院子裡,想了很久,打算回趟老家。
隻是這次回去,蔡甜走的悄無聲息,沒告訴任何人,沒帶走任何東西,隻將門栓上,租了輛馬車回家。
往常蔡甜去見父親,要先找陳樂時借一套官服,再租上一頂小轎,雇三五個隨從仆人,佯裝自己官至四品。
四品,這麼大的官,夠父親開心好些時候了。
可惜都是假的。
她不過是望水巷裡最普通的一個百姓罷了,每日為生計銀錢奔波,為教授學生發火。
父親以為她是翰林院裡的學士,其實她不過是個尋常夫子。
蔡甜有些累了,不想再瞞下去。
臨近黃昏,蔡府下人拉開門,陡然看見蔡甜站在門外還挺驚訝。
“爹爹在家嗎?”蔡甜一天未曾吃喝,也沒開口說過話,嗓子都是啞的。
下人一頓,見今日隻有蔡甜自己回來,溫聲笑著說,“大小姐,老爺等您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