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得現在群臣的心思都在春闈上,這要是再過段時間,等春闈忙完,就該有大臣提起選夫一事了。
新人進宮,舊人就得挪位置。到時候細細查起來,沈君牧的事情可就藏不住了。
竇氏沒忍住拿手抽打梁夏的手臂,“你什麼時候起的壞心眼,你明知道卻不跟他說,他現在天天喊我哥哥,這輩分怎麼算啊。”
“各算各的,”梁夏眨巴眼睛,“我也喊夫子是蔡姐呢。”
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心裡拿蔡甜當母親般敬重。
竇氏,“……”
梁夏濃密纖細的眼睫輕輕煽動,小聲道:“再說我這也不算壞心眼,隻不過前朝事情忙,沒來得及處理後宮諸事罷了。”
沈君牧在宮中吃好喝好,宮殿住著仆人伺候著,她還一口一個的‘小爹爹’喊著,她可沒欺負他。
梁夏撚著指尖,她隻是想,他再多留一段時間,到時候萬一就,不走了呢。
竇氏瞪了眼梁夏,梁夏抿著薄唇垂眸不看他,低頭撚著自己的腰帶流蘇。她知道自己自私,但也接納了這樣的自己。
如果最後沈君牧還是選擇出宮,那她也算爭取過。
竇氏歎息一聲。
“爹,彆歎氣嘛,”梁夏說,“跟您說一件讓您高興的事情。”
“哦?”竇氏挑眉,示意身後,“他答應跟你好了?”
“……那倒是沒有。”梁夏想起剛才沈君牧把手遞過來的模樣,默默抬手撓了撓發熱滾燙的耳廓。
她其實想拉他手的,但沒好意思。主要是臉皮還是太薄了些,才不是怕沈瓊花提槍殺進宮呢,絕對不是!
“爹,您不能這樣,我想著給您披棉襖,你怎麼能老想著戳我心。”梁夏半真半假的說。
竇氏笑,伸手捏梁夏的臉,“爹逗你玩呢,說吧,你想給我披什麼棉襖。”
“我蔡姐從老家回來了,”梁夏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竇氏,“朝中近日在提帝師一事,我想讓蔡夫子做太傅。”
這都不是小棉襖了,這是上等保暖的狐裘大氅,不漏風的那種。
竇氏端在身前的手指微微收緊蜷縮,眼睛垂下,輕輕“哦”了一聲。
他心裡有些許期待,又不敢讓自己去期待,隻是說,“你都是皇上了,還要她教你啊?”
“我就是太上皇,那也要學習啊。”梁夏理所應當。
她現在每日批折子還堅持看書呢,不然春闈怎麼考榜首,怎麼得會元。
梁夏雙手背在身後,勾著頭看竇氏的臉色,眼裡是明晃晃的笑意,“再說啦,就算我不需要夫子,我那隻識百字的玥太君後,總需要有個夫子吧。”
“爹,活到老,學到老。蔡夫子很厲害的,讓她教你吧。”
竇氏抬頭看她,如十幾歲的羞澀少年一般,瞬間從臉慢慢紅到了脖子。
竇氏不知道說什麼,隻這麼看著梁夏,慢慢紅了眼尾,想笑又想哭,最後是個哭笑不得的委屈表情,低頭悶悶地說:
“可、可朝堂上……”
他怕朝臣說三道四,也怕蔡甜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
梁夏笑,將頭往他肩上靠了一下,在他耳邊輕聲說,“放心,有我在呢。”
隻有竇氏開心,其餘的事情她都能扛下。
而且蔡夫子既然從老家回來,就已經表明了她的決定。隻是她那般隱忍克製的性子,想讓她不顧一切開口說明心意,怕是不太可能。
蔡甜這個人啊,能為竇氏做所有代表情愛的事情,但唯獨不會說出一個愛字。
這些梁夏看得明白,竇氏看不明白。
竇氏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臂,反手摸摸梁夏的腦袋,沒有口是心非的拒絕,而是默認了這事。
竇氏想,前一刻他還在罵梁夏不厚道,後一刻他竟做出跟梁夏同樣的選擇,要麼怎麼說梁夏是他親生的呢,父女倆一樣自私。
哪怕費儘心思,也想把人留在身邊,就算隻是看著也好。
“爹,”梁夏忽然幽幽問,“你說我要是這樣靠在沈君牧肩上,他會不會打我?”
梁夏看竇氏,竇氏,“……你也真好意思說出這麼厚臉皮的話。”
竇氏嫌棄地推開梁夏,笑盈盈朝沈君牧走過去,“好孩子,少吃些,晚上有魚,清蒸的,不辣。”
沈君牧咽下嘴裡糕點,聲音清晰,“謝謝哥哥照顧我口味。”
一口一個哥哥是昨天晚上報春格外強調的,他企圖用這個喚醒梁夏的那點“良知”,跟這個假父親保持距離。
沈君牧不情願,但報春就站在邊上。
竇氏笑著摸摸沈君牧的臉,餘光瞥見了正走過來的梁夏,故意揚聲說,“咱‘兄弟倆’,客氣什麼。”
梁夏,“……”
到底是不是親爹!
他還到底想不想見甜甜!
吃罷晚飯,梁夏開始擬聖旨。
李錢給她研磨,梁夏邊寫邊感慨,“誰能想到我當皇帝的第一道聖旨,就是接我後娘進宮的呢。”
李錢眼皮抽動,手一用勁,差點摁斷手裡的磨條。這話也是他能聽的?!
他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梁夏抬臉看他,文氣的一張臉,很是稚氣,說的話卻又老成,“沒事,既然我敢說你就敢聽,誰讓我是皇上呢,能說出口的話,就不怕人聽見。”
“您不防著點?”李錢不是很理解,當皇上的哪一個戒備心不重啊,連他自己都沒辦法跟人推心置腹。
“李錢啊,”梁夏拉長音調喊,透著股親近,“我防你做什麼。”
李錢愣住,好半天沒回過神。
他是離皇上最近的大總管,按理說梁夏最應該防備的就是他才對。
“您這樣,搞得我這心裡,還挺彆扭的。”李錢眼角全是笑出來的皺紋,彆彆扭扭又格外享受。
這就是信任的感覺嗎?是不是說明同類相吸,他跟小皇上是一類人,所以惺惺相惜,梁夏才不防備他。
係統幽幽補刀:
[可能是你看起來就不像有威脅的樣子。]
李錢:
‘……’
[比腦子,梁夏甩你八條街。]
李錢:
‘…………’
[比武功,……都不用比武功,你這把年紀,跑都跑不過她。]
李錢:
‘嫉妒!你這純屬嫉妒!’
李錢用力磨墨,這係統就是嫉妒他跟大夏的感情好!他就跟她好!氣死它!
係統:
[……]
梁夏寫完,準備這兩日就著人送到望水巷,但前提是得先讓艾草跟蔡甜通個氣,讓她知道此事。
具體能不能成,這旨能不能送出去,全看蔡甜怎麼選了。
梁夏知道蔡甜選擇的結果,但是好奇她怎麼走這個過程。
這事,還是得問艾草。
艾草如今也算在梁夏的自己人小本本上正式有“編製”了,每個月領俸祿,再也餓不著凍不著,不過她還是習慣性住在那稻草堆裡,這小小的柴火堆就是她的家。
知道她住這兒的人不少,她那群小嘍囉,還有季曉兮,以及蔡甜。
蔡甜沉默地站在稻草堆麵前,好半天沒開口。
她等著艾草說話,艾草等著她問話,兩人一坐一站,一低頭一抬頭,相視無言。
就這麼僵持了半天,天都黑了,兩個不喜歡說話的人,愣是沒一個先張嘴的。
“要是沒事,我先睡了。”艾草脖子仰的有些疼,撐不住地低頭揉了揉,心裡嘀嘀咕咕:
蔡甜這張嘴,也就罵大夏跟鬆果倆姐妹的時候格外好用,一遇上自己的事情,半天都不開口。
她可不能跟蔡甜耗時間,她明日還得去言府牆角聽消息呢,這家的雞飛狗跳格外有意思,她都自己跟進,不假人手。
蔡甜指尖微動,“嗯。”
但她還是站著沒走。
“我送你回去?”艾草知道蔡甜晚上看不見,多問了一句。
“不用。”蔡甜腳步微動。
都轉過身了,她才輕聲問出口,“大夏在宮裡如何?”
“挺好的,宮裡的瓜子都比外頭的滿。”
“那就好。”蔡甜垂著眸,撚著袖筒。
艾草歎息,算是耗不過蔡甜,說出她想聽的話,“我沒進宮裡,所以隻見到了大夏,沒見到竇叔。但聽大夏的意思,她每天都陪竇叔吃飯,我估摸著竇叔在宮裡挺好的。”
可能是蔡甜的背影太孤寂蕭瑟了,身上沒有半分光,艾草於心不忍,多說了幾句話。
蔡甜聽完像是鬆了口氣,這才抬腳往前走。
站了半天,兜兜轉轉,彎彎繞繞,想問的不過還是那個人的事情。
“夫子,”艾草說,“宮裡在選太傅。”
“教大夏?”
“教竇叔。”
蔡甜沒再吭聲,隻慢慢往前走。
天一黑她就看不清,這段來來回回走了十幾年的路,竟變得陌生起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終於到家門口,蔡甜伸手扶著門框,輕輕舒了口濁氣,緩慢抬腳邁過門檻,又像是邁過胸腔裡的那道高高的心坎。
抹黑走了一路,總算有了決定。
她打算找陳樂時喝酒,聊聊走後門內薦的事情。
找梁夏的話,目的太明顯,容易被朝臣非議,找陳樂時還好一些,畢竟她跟陳樂時同屆一甲,由陳樂時舉薦她,最為合理,也最名正言順。
翌日,不過寅時,陳妤鬆正做著美夢呢,就聽說蔡甜上門來家訪了。
陳妤鬆,“?”
陳妤鬆一骨碌爬起來,還沒來得及穿鞋,就聽下人說,“傳錯消息了,不是找您,是找大人。”
陳妤鬆,“??”
陳妤鬆腦子沒回過神,一時間分不清外麵的天色是晚上還是清晨。
淩晨寅時,找人喝酒?這是沒睡啊,還是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