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會害怕丟失官職連累梅盛,會擔心自己多問兩句話彆人會不會煩,也怕大梁沒了她回不去了。
言佩兒低著腦袋,人生十幾年,猛地站在黑暗中,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她指腹揉搓手爐花紋,難得隻撅嘴卻沒哭。
一個成熟的大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好惡不言於表,可言佩兒明顯不是,她像是剛出校園的學生,大大的眼睛中透著清澈的愚蠢,主打就是真誠待人。
馮阮跟她多說了兩句,“如果你心存疑惑,又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可以去問問小皇上的意見。君無戲言,她讓你做的,一定是能保你性命的。”
如果言佩兒拿不定主意,完全可以去問梁夏,梁夏至少會讓她活著,至於彆人,可就不一定了。
外人看朝堂,隻說大權握在她右相馮阮的手裡,說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奸臣佞臣,然而實際上,朝政權力一分為二,她一半,文人清流中的禦史們,也占有一半。
她代表的是所謂的“邪”,禦史們代表的是“正”,但正邪二字,如何分得清呢。
小皇上要是想完全掌控朝堂權力,就得把正邪兩股勢力都握在手中,否則朝堂秩序失衡,權力會朝其中一方傾斜。
全是“清流”的朝堂,比全是奸佞還可怕。
馮阮能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了,剩餘的,全看梁夏造化。
她倒是希望梁夏能聰慧些,再聰慧些,強大到能撐起大梁跟這個世界的氣運,如此,她也不必再等新皇出現。
要是苦苦尋不到周小神醫,王氏離開的時候,就是她脫離這個世界的時候。
馮阮大步往前,就顯得言佩兒步子小了很多。
言佩兒一愣,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對啊,既然她所處的環境不再是地月係,而是太陽係,那她就圍著太陽轉啊。
這個世界的太陽,就是梁夏。
“等等我啊。”言佩兒小跑往前,可能因為動起來了,她覺得自己身上恢複了熱乎氣,整個人又暖和起來。
梁·太陽·夏昨夜批折子批到半夜,困到一度以為自己看不見今天的日出了。
但再困,過了寅時,李錢就會來叫她起床上朝。
“‘影’昨天遞了消息進來,說廉鶴是馮阮的人,參齊敏一事原本也是馮阮的主意。”
李錢跟在梁夏身邊,皺眉低頭沉思,“齊敏是禮部的人,馮阮針對她做什麼?”
一個小小的禮部侍郎,能有什麼可針對的。
梁夏提醒他,“近日來什麼事情最重要?”
跟禮部有關的大事,除了埋先皇那就是春闈了。
“春闈!”李錢說完一怔,慢慢反應過來,“您的意思是,馮阮把齊敏換下來,是為了安排自己的人插手春闈?”
舞弊受賄四個字,就差寫在了李錢腦門上。
馮阮是不是收了彆人的錢,所以想在春闈考場裡安插自己的人手,然後通過舞弊一事,既能收到銀錢,也能培養出自己的勢力。
至少那些通過舞弊進入朝堂的新臣,會唯馮阮馬首是瞻。
感情想要拉攏新臣的不是齊敏,而是馮阮啊!
這個奸臣!
李錢查看自己的第二個任務的進度條,果然前進了百分之三十。
齊敏一案重審,打亂了馮阮的計劃?
“李錢啊,你漏掉了一個人,”梁夏整理袖筒,溫聲說,“廉鶴。”
“那個禦史中丞?”李錢疑惑,“她這樣的人,朝中多的是,不足為奇。”
樹大有鳥落,馮阮就是朝中那顆最大的樹,廉鶴這種鳥落她身上不奇怪。
梁夏歎息,看著李錢,“廉鶴不足為奇,可她身後的禦史台呢?”
“您是說馮阮在禦史台安插了人手,借此削弱禦史台的力量?”李錢想,“廉鶴這個棋子馮阮說舍棄就舍棄,想來也不是很重要。”
梁夏說,“禦史台在朝中,地位絲毫不遜於馮阮這個右相,我娘不管政事的時候,還能采納言佩的諫言直接處理了齊敏,你覺得因為什麼?”
李錢回,“先皇懶得問,所以言佩說什麼就是什麼,她說齊敏有問題,先皇就直接把齊敏革職查辦了。事後在禮部尚書的爭取下,齊敏才重回禮部當個整理文書的小官。”
這事李錢是清楚的,當時他就在宮中。
莫說老皇帝了,就是他都覺得言佩說得對。言佩那樣的人,不為名不為利,如果參齊敏定是齊敏有錯處。
言佩。
李錢抽了口涼氣,陡然反應過來,猛地抬頭看梁夏。
為什麼言佩說齊敏有錯,她們就覺得齊敏就一定有錯?
“馮相要是參陳樂時陳大人,我隻會覺得陳大人是不是哪裡妨礙到了馮阮的利益。可若是言大人參陳樂時,我隻會覺得是陳樂時做錯了事情。”
這便是差彆。
梁夏悠悠歎息,“教你可比教陳妤鬆費勁多了。”
但又比教季曉兮簡單一點。
李錢臉上一臊,格外的羞愧,他是真的不如梁夏啊。
但李錢好學,雙手抱在一起,結結實實地朝梁夏作揖,“學生還請老師明示。”
梁夏抿唇笑了一下,半真半假的說,“我教你,你可得好好聽啊。”
李錢,“自然,我都用心聽的。”
他簡直是用命在聽了好嗎!
梁夏說,“言佩跟禦史台的這種隱形權力,從不擺在明麵上,可又切切實實的影響著朝政。”
“言佩一人,便有這種能力,何況她身後還有個禦史台,以及眾多禦史們。”
“禦史們向來奉行‘疑罪從有’,當她們懷疑你時,你在禦史台那裡就已經是代罪之身。李錢啊,你難道隻覺得朝上僅馮阮一人有權嗎?”
梁夏問李錢,“你覺得馮阮跟言佩,在朝堂上,哪一個能真正影響到大臣的生死?”
要是之前,李錢絕對堅定地選馮阮,馮相隻手遮天,除了她還有誰,如今卻改了主意。
他後知後覺意識到,第二條任務是【讓梁夏順利掌權】,現在進度條前進了百分之三十,可能是因為禦史中丞廉鶴被查了,而不是因為馮阮計劃被擾亂。
齊敏一案重審,讓眾臣意識到一件事情,那就是禦史台的諫書也不全是無誤的。
現在廉鶴因一己私欲,攛掇言佩參了齊敏,可齊敏清白無罪,此事錯在禦史台,錯在廉鶴,錯在言佩。
禦史台的威嚴被動搖,梁夏掌權進度條前進三十。
李錢之前一直拿馮阮當敵人,以為鬥倒了馮阮就行。如今看來,想要完全掌權,得把右相的權力跟禦史台的權力全收回中央才行。
“您是要讓馮阮對付禦史台?”李錢好奇。
梁夏雙手習慣性往身後一搭,文文氣氣的一張臉抬起,微微搖頭,“要靠言佩。”
這事靠不了馮阮,禦史台的事情,需要禦史台的禦史大夫站出來才行。
“我昨晚收到幾份折子,全是參馮阮的,”梁夏說,“參她的都是廉鶴的人。”
“馮阮舍棄了廉鶴這枚棋子,心裡不可能不清楚廉鶴會趁機報複,”梁夏此處沒想不通,“以馮相的能力,明知如此卻不在意,這說明了什麼呢。”
“說明她有恃無恐?”李錢分析,“如今她一人之下,大權在握,免不得不把這些小魚小蝦放在眼裡,所以懶得理會。”
畢竟搞禦史台這種事情,對馮阮來說百利無一害,禦史台這次有了危機,馮相位置隻會更穩。
人在膨脹驕傲之時就容易飄,李錢在想馮阮可能是飄了,或是覺得廉鶴手裡那點罪證根本參不倒她。
梁夏沒應。
外頭鐘聲響起,該上朝了。
梁夏總覺得事情還有一點點不對勁。
馮阮本來能直接弄死廉鶴,畢竟她動搖禦史台權威的目的已經達到,沒必要給自己留下廉鶴這個隱患。
這種感覺就相當於把刀遞到敵人手裡,等人來捅她,不像是馮阮這種人能出現的紕漏。
她能把外室藏多年都不讓人看見,定然也能藏起自己的罪證。
可現在,她讓人把證據送過來了,送到她麵前。
梁夏感覺馮阮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可她不喜歡當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