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2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7575 字 4個月前

披星載月,烏蠻有了新王者的消息也送去長安,這是南蠻這片土地新的變化的開始。

而嶺南又下了雨,淅瀝如愁。</黃昏之時,暮晚搖仍在午睡。因前些天中了瘴毒,身體未完全康複,需要睡眠來養精蓄銳。

昏昏沉沉的睡夢中,她做著一些關於過往的噩夢,壓得她後背冷汗淋淋、心跳急速。她陷入噩夢中醒不過來,忽然一道清朗的讀書聲,將她從夢中驚醒。

紗帳茫茫,暮晚搖有些迷離地坐在床上,蹙眉聽著外麵的讀書聲——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往往複複,聲如雨清。

暮晚搖攏著長發,扯開簾帳,沉著臉起來。她就知道,又是討厭的言石生在讀書了!

又在讀書了!

她撩帳起身,推開窗子,果然看到了那坐在廊下抱著書苦讀的少年書生。暮晚搖正要訓他讀書聲太大,卻見瀟瀟暮雨下,似乎一滴雨水飛斜,濺上他的睫毛。

他睫毛輕輕顫抖,抬手拂去眼睫上的水漬。而他抬眼,眺望著漫天細雨,靜然而坐。

背影清肅,側容清雋,氣質如遠山清水般遼闊浩瀚。

暮晚搖不禁看得呆住。

……名門子弟才會養成的好氣質,怎會出現在一個嶺南鄉巴佬的身上?讀書有這麼神奇麼?

可他讀書也沒見讀得多好啊。

言石生看了一會兒雨,再次將心收回到自己手中的書卷上。他才朗聲要繼續,後方飛來一扇子,砸在他後腦勺上。

言石生:“哎。”

他被砸得一跌,回頭手忙腳亂地收了扇子,看到是一把鑲著許多珍珠的羽扇。這扇子是暮晚搖常用的那一把,他抱著扇子抬頭,果然看到紅裙搖曳,暮晚搖腰肢款款地沿著走廊向他走來。

她嗬斥他:“讀書時應低聲尋義,不要學村學生高喉大嗓亂喊一氣!”

言石生目中浮起無奈,起身將扇子還給她。他道:“小生受教了。”

……其實他讀書聲也沒多大。

但估計吵到暮晚搖了。

言石生見公主並沒有什麼事要吩咐,便重新坐下,這次沉默著讀自己的書。雨聲滴滴答答,言石生後背繃著,心神抽出一分來,思考公主怎麼還不走。

她站在他後麵,在乾什麼?

暮晚搖眼中流波閃爍,不緊不慢地搖著自己的羽扇。

她冷淡地問:“言石生,你想去長安?”

言石生回答:“是。”

他要起身麵朝她,暮晚搖卻從後按住他的肩,不讓他麵對她。她按著他坐著,讓他就這麼和她說話。女郎的手扶在

肩上,她人就站在他後方,觀察著他。言石生麵容古怪,心裡有些不自在。

暮晚搖:“你是想當官?”

言石生頓一下,緩聲:“是。”

暮晚搖奇怪:“為什麼?你不是說你不好名,不好權麼?那你當什麼官?”

言石生不語。

暮晚搖在他肩上戳一下,輕輕一點,似撩非撩。她聲音也儼然如煙雨空茫,含著一絲魅惑:“問你話呢。能不能說句實話?說句實話對你有這

麼難麼?”

言石生低笑。

他望雨而歎:“非是我不說實話,而是實話多可笑,沒有人信罷了。”

暮晚搖俏皮道:“說不定我信呢?”

言石生沉默。

暮晚搖勾著他的肩,再次一戳。如魚尾戲掃一池清水,從肩膀處開始,言石生都要被她戳得半身發麻了。

他漲紅了臉,幾次想起身,卻被她按著坐下。

他隻好僵硬著坐直身體,望著天地間的暮雨綿綿,輕聲回答:“那這話,我隻說一次。日後殿下再問,我不會再承認了。”

暮晚搖好笑:“你說啊。”

暮雨下,她聽言石生聲音低柔:“殿下可曾見過‘路有凍死骨’,可曾見過‘蒼生多寒無可救’?我幼時母親尚未過世,我們兄妹幾人跟隨他們在南方遊學,遇到過大旱,遇到過人吃人。我阿父說天下不仁,這樣艱苦的百姓到處都是。

“後來我年歲漸長,見的就更多了。我會不禁想,我能為這天下做些什麼?我一介書生,困於嶺南鄉隅,我要改變這世道,除了科考、做官,我無路可走。

“我要天下泰康,要民眾不屈。要鄰裡不擾,要盛世太平。我除了當官,無路可走。”

書生意氣,少年熱血。言石生柔聲:“公主聽到我方才念的《黍離》了麼?”

暮雨如沙,他二人於雨下,一坐一站。少年書生坐於前方,少年公主將肩搭在他肩上。二人的聲音隔著綿雨,一前一後地交疊在一處: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悠悠蒼天,是誰將黎民蒼生逼到這一步?!

與他一道念出這詩,暮晚搖滿心激蕩,無以複加。滿腔情緒強忍不住,摟著他的肩,她俯身從後貼於他麵上,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