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1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13323 字 4個月前

第77章

廊廡染上一層銀白,殿中歌舞剛剛歇下。

丹陽公主從席間走出,走向那些已經站出來的大魏臣子們、外國使臣們,還有那凝著目回頭看她的蒙在石。

她緩緩走向他們,目光一一落在他們臉上。許是被公主的氣勢所壓,他們一個個讓開了路,讓暮晚搖站到了正中,可以直麵上座的皇帝。暮晚搖拱手垂袖,向上:“父皇容稟,兒臣並非不願嫁。”

仰頭向上看去。

恍惚間,暮晚搖想到她不到十五歲時候的第一次和親。

那時候她根本不能像現在這樣站在這裡為自己爭取,那時候聖旨下來後,她都隻是懵懵地接受。那時候她遍求無人,又很茫然,不知等著自己的命運是什麼。

十四五歲的她去史館翻史書,翻出來的曆代和親公主的介紹隻有寥寥幾筆,終生不能歸朝。那時候暮晚搖隻以為自己日後再見不到父皇母後了,她為此哭鼻子,之後嫁去烏蠻,她還抱著兩國修好的大魏使者身份……

而今想來,暮晚搖不禁發笑,覺得自己以前真是天真又傻。

烏蠻需要的哪裡是一個大魏使者。

他們需要的是大魏高貴的血脈,需要的是和大魏血脈的融合。需要的是暮晚搖和她的侍女們、仆從們把大魏的血統和烏蠻相結合,生下一個個血統更好的孩子。

他們需要大魏的文化,技術,知識……

女人隻是用來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回到現在,暮晚搖麵向皇帝,麵向諸臣,麵向蒙在石,高聲道——

“我好歹是大魏公主,怎麼也不應當是誰想娶,我就願意嫁。雖然諸位說的是‘和親’,但於我也算是二嫁,我想我身為公主,總有一些自由吧?難道不應該是征服了我的心,才說能不能娶能不能嫁麼?

“父皇和諸位大臣在這裡討論我的去留,然而我的去留,也不是今日一晚便能討論出結果的。我想諸位大臣與各國使臣們,總要再商量許多天,才能定下結果吧?

“我聽聞在烏蠻,男人要娶女人也是要征服那個女人的。怎麼獨獨我大魏公主不行呢?不論你們烏蠻的傳統是什麼,我們大魏的公主也不是說嫁就嫁。兩國盟約之事,我想還是慎重些比較好。總不能逼人就犯。

“烏蠻馬背天下,戰力自然強盛,但我大魏軍馬萬萬,裝備精良,也不是懦夫,是不是?

“烏蠻王,你說呢?”

蒙在石望著暮晚搖。

她下巴微揚,語調散漫中帶一絲笑,看著他的眼睛,也是七分笑意中,留了三分的刀子。

蒙在石便答:“自然。兩國盟約不是一日能談好的。我今日隻是見到殿下心生愛慕,絕無強逼之意。

“我想向陛下求迎娶公主之典。但自然也要讓殿下心甘情願才是。”

看蒙在石這麼說,暮晚搖僵硬的脊背仍緊繃著,她目光看向上方,知道最終話語權在皇帝那裡。

父皇是一直希望她去烏蠻,不要乾擾大魏的。

暮晚搖雖知可能無用,可她真的忍不住在心裡向鬼神求情,向她已經逝去的母後祈禱——

母後,我不怨你要我嫁去烏蠻了。但我是您僅剩的女兒了,您能不能在黃泉之下幫幫我,幫我在父皇麵前說說情。

我真的不想再去烏蠻了。

我一生不婚不嫁,我都不想去烏蠻了!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禱生了作用,還是皇帝對此執念並不深。皇帝在上觀望許久,聽到暮晚搖和蒙在石的話後,笑了一聲。

皇帝隨意的:“使臣尚在大魏,接下來這些事,中書省看著辦吧。”

他將太子直接從政權中心抽出,不讓太子管此事。端坐案後的太子手持酒樽,微微一僵後,也知道皇帝知道他不想暮晚搖去和親,直接將他的話語權移走了。

太子靜半晌,心中寒了一刹那,想父皇對子女絕情至此。但他到底沒說話。

秦王倒是有些意動,但是他舅舅、刑部尚書在他後麵的席位上咳嗽了一聲,將他按捺了下去,知道現在不是出頭的機會。

好不容易有一個從太子那裡搶權的機會,卻因為君心難測而不敢出頭……秦王憋得臉都青了,隻能多多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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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方觀望雙方爭執許久的中書令聽皇帝讓中書省看著辦,劉相公等幾位宰相就從席間站出,無奈地接了聖旨。四個宰相互相看一眼,心裡齊齊一歎,知道這個差事不好辦。

上方皇座上,再麵對暮晚搖,皇帝目中光幽若:“你們小兒女的事,自己解決,不用問朕。朕不是那類不開明的父親。烏蠻王等人想追到公主的心,再說下一步。朕看著,也很有趣嘛。

“你們自己商量著做便是。”

所有人都不受控製地鬆了口氣。

這位皇帝心思深沉,君心難測。在皇權麵前,一切都可衡量,都可拿來做買賣。不管是任何感情、任何利益,抑或任何他喜歡的、看中的人。

這位皇帝這樣冷酷薄情,唯一的優點,大約就是喜歡放權,喜歡把許多政務推給皇子、臣子們去曆練。

皇帝並不嗜權。

也才有下麵人的操作機會。

然而正是因為他不嗜權,臣子、皇子之間才會爭得頭破血流,彼此利益得到詭異的平衡。

於是,繼續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之前關於和親的討論,短暫的如同眾人的幻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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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陽公主府所在的巷子裡,薄薄的雪覆著地,夜空仍絮絮飄著更多的雪。

燈籠放在牆角灌叢邊,半數燈籠已經掛了上去,言尚和韋樹肩靠肩,坐在牆角下,看著天上的飛雪。

韋樹眼睛黑如點漆,清如冰雪:“我也是很喜歡殿下的。”

言尚側頭看他,目光溫潤。他伸手拂去韋樹肩上的雪,動作輕緩。

韋樹抱著自己的膝蓋

,慢慢地回憶:“我老師是公主的舅舅,老師被貶去嶺南前,曾路過洛陽。那時候我從我家跑出去,在外麵一個人生悶氣,就遇見了老師。老師待我很好,我想跟老師一起去嶺南,老師嚴詞拒絕了我。老師說他已經沒有前程了,我不能自毀前程。

“所以我第一次來長安,是靠著老師走前留給我的盤纏,偷偷從我家跑出去的。我阿母是韋家外室,我初時連個庶子的身份都混不上。我在韋家讀書,他們都不喜歡我,排擠我。我剛到長安時去找公主,我也很緊張,很害怕。”

韋樹微微紅了臉,垂下睫毛。

他小聲:“因為老師是讓我找公主成親去的。老師雖然說讓我晚兩年,但我一路去長安的路上,我都在害怕……害怕公主欺負我,壓迫我。如果不是因為要報答老師……我才不想去公主府。

“然後我見到了殿下。她確實……像老師說的那樣,不會辱沒我。但是,我一開始還是很害怕,總是怕殿下什麼時候就靠近我,怕殿下突然提出什麼時候要成親。”

言尚一歎,手搭在了韋樹的肩上。

剛到長安的韋樹,大概也就十四歲的樣子。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還是一個不愛說話、不愛和人交流的少年,見到足足比他大四歲的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還很可能是他未來妻子……韋樹確實不容易。

言尚道:“那你還經常去找殿下?”

韋樹道:“她問出我年齡後,她的臉色也很古怪啊。但是她沒有討厭我,還是很照顧我。幫我在長安找房舍住,幫我安置家仆。她親自幫我去看,就怕仆從欺我年少,怕我在長安住的不好。

“我不怎麼喜歡說話,她弄清楚後,輕易就不讓人跟我說話。而且她每次見到我都笑,每次見到我都很開心……她每次都那麼開心,我便也跟著開心。

“她初時待我很小心,就像姐姐一樣。她脾氣很大,但是她一開始都不讓我知道。我第一次撞見她發火,嚇了一跳,她還反過來安撫我,怕我有陰影,跟我保證她不會無緣無故對我發火。我那時就覺得……這個姐姐很好啊。”

韋樹睫毛上沾了雪,雪化成水,沾得睫毛黏纏。

他側頭看向言尚。

韋樹道:“其實我早就願意聽我老師的,去做殿下的駙馬。我越來越知道殿下很不容易,如果殿下需要我,我當然會站在殿下這一邊。可是大約我年齡太小,又出身洛陽韋氏的緣故,殿下和言二哥你走得很近,卻不怎麼讓我幫她的忙。

“言二哥可以做殿下的家臣。我卻不行。”

韋樹頭靠著牆,仰頭靜靜道:“哪怕我和我家關係不好,但隻要我姓韋,我就不可能擺脫韋家提供給我的好處。我得到了好處,哪怕我自己不去幫韋家,旁人也會自己站隊。

“所以李家要和韋家結親,要用我和公主殿下。

“我覺得殿下是喜歡我的……因為她看到我就會笑,就會送我這個送我那個,我管她要什麼她都給我。隻是她對我的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對不對?”

言尚輕聲:“巨源,你是很好的……弟弟。不管是對我,還是對殿下來說。我們都很喜歡你的。”

韋樹有些不解,心想喜歡他什麼?他都不說話的。

韋樹抿嘴,說:“因為你們都是好人吧。”

他難得有些不服氣的:“如果是旁人跟我說喜歡殿下,我一定會生氣,還會覺得那人配不上殿下,不懂殿下。但是如果是言二哥你……我就覺得,言二哥會比我做的更好。言二哥這樣的人,才能真正打開殿下的心結,讓她過得快樂一些吧。我要是女的,我也會喜歡言二哥啊。

“我看到過殿下看言二哥的那種眼神。我不太懂……但是,那種眼神,很不一樣。

“殿下看到我會笑,但是看到言二哥,她會臉紅啊。

“隻是如果言二哥要和殿下在一起,言二哥會反對我經常來找殿下嗎?”

言尚側頭看著他,搖了搖頭,輕聲:“巨源,彆這麼說。無論我與殿下如何,無論我與殿下能不能修成正果……我和殿下,各自都不會討厭你的。你隨時可以找殿下,也隨時可以找我。”

他愧歉道:“是我與殿下私下交好,卻沒有告訴你。這是我做得不對……隻是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因我們的事情太複雜了……殿下她不太願意……我又愧對你……我……”

他停頓了好久,眉頭皺著,幾次都沒法說下去。

他不太想說暮晚搖的心理有些問題,也不想說自己拿捏不住這個度。他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暮晚搖的事,越來越患得患失。若是拿來告訴韋樹……或許前一天剛說,第二天暮晚搖就要和他分開呢?

多像個笑話啊。

韋樹忍不住笑了:“難得見言二哥這麼頭疼的樣子,我有點痛快了。也就殿下能讓你這般左右為難吧。”

他彈彈身上落下的雪,站了起來,回頭看向跟著他一起站起來的、比他個子高一些的言尚。言尚也搖頭笑了笑,為自己的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