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2 / 2)

季修一頓,將思緒暫時壓下,沐浴更衣,換了一身衣衫,趁著天色還未大亮,回屋子裡睡了一覺,休養生息。

待到天色轉亮,他精神煥發,起身前往正院,去見他如今的夫人和女兒。

改變的第一步,先從接觸開始。

蘇湘玉正好在用早膳。

看見季修,她愣了片刻,冷淡開口:“你怎麼來了?”

季修看了左右服侍的下人,覺得有些話在下人麵前說說也無妨,於是坦然入座,開口道:“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蘇湘玉停下筷子,用手帕抿了抿唇角,看向季修:“說。”

因為常年打理家業,她的語氣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命令意味,和當年剛成親時那個溫柔婉約的千金小姐形象相差甚大。

這也是原身最終拋棄了家人,轉投到煙花之地的原因之一。

原身心高氣傲,少年成名,風光無限,可是卻接連遭遇四次落榜,性格變得敏感尖銳,對周圍的聲音和目光十分在意,覺得往日溫柔如水的妻子如此高傲冷淡,肯定也是因為看不起自己的原因,因而更加自卑,拒絕和蘇湘玉交流。

好在,季修卻不在意這個。

因為他觀察力敏銳,能察覺到在說出這句話之後,蘇湘玉黑白分明的眼中,似有幾分懊惱一閃而過。

顯然,她不想這樣和季修說話,隻是習慣性了用這種態度和人交談。

一說出來,她就後悔了。

季修在心裡微微歎息,對蘇湘玉這個既要打理家業,又要照顧夫君脆弱自尊心的女強人多了幾分同情,頓了頓,繼續說自己來的目的:“昨夜,我去了秦淮河……”

“什麼!”蘇湘玉開口打斷,控製不住地握住椅子扶手站起來,目露震驚和厭惡。

季修一愣,連忙解釋:“你放心,我沒有碰彆人。”

蘇湘玉愣住,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有些尷尬地掩了掩嘴,坐下來,故作冷靜:“你說這個乾什麼?”

季修輕笑,繼續往下說自己編好的理由。

這是原身發生過的事情,隻要查一查就能知道,不好撒謊。

“昨夜,張兄帶我去了秦淮河,我覺得在哪裡喝酒不是喝酒,便去了。可是在秦淮河的花舫裡,我卻看見了柳莊。”

“那是誰?”蘇湘玉想了想,沒想起來。

季修解釋:“是當年和我一起高中秀才的同窗,他比我大八歲,成為秀才後,也是屢試不第,當年我還安慰過他,誰能想到,他會變成那個樣子呢……”

季修微微歎息:“柳兄屢試不第後,沉迷煙花之地,妻離子散,更加自暴自棄。我看到他,忍不住想起自己。”

蘇湘玉似乎猜出了季修要說什麼,露出錯愕之色,眼睛微微睜大,等著季修繼續說。

可是在這個時候,門口卻有聲音傳來。

“娘,我來給你請安了~”伴隨著這個嬌俏的嗓音,蘇靈兒領著一大堆下人,小跑進了屋裡。

季修一頓,轉頭看過去。

他這一世的女兒來了。

蘇靈兒今年十二歲,繼承了父母優良的血脈和容貌,長相明媚嬌妍,此刻穿著一身淺粉色百蝶穿花對襟襦裙,披著一條同色花紋帔帛,頭上插了兩個小小的金蝶發釵,手裡拿著一把戲蝶的團扇,一進屋,便笑吟吟地撲向蘇湘玉。

蘇湘玉蹙眉,不冷不淡地開口:“靈兒!”

蘇靈兒微頓,不甘願地止住腳步,蹲下身行了個福禮:“娘萬福早安。”

蘇湘玉見狀加重語氣:“還有呢?”

“還有什麼?”蘇靈兒嘟著嘴,轉頭一看,這才注意到季修的存在,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神色。

小時候,蘇靈兒對季修這個父親有很多的憧憬和向往,可是一切都隨著原身忙於科舉,日漸冷淡的態度而漸漸煙消雲散。

現在猛然看見季修,她竟然有點茫然。

她皺著眉,上前福身行了一禮:“爹,早安……”

季修微笑:“靈兒乖,來,過來,讓爹看看你。”

蘇靈兒詫異地起身,小心翼翼地走近,不知道季修要做什麼。

季修目光溫和,比劃了一下她的頭頂:“兩年沒好好和靈兒說話,原來靈兒已經長這麼高了啊。”

那種親近的姿態,讓蘇靈兒渾身的戒備一下子沒了,她唇角上揚,露出得意的梨渦:“我快長到梅花兒一樣高了。”

梅花兒是她的貼身婢女,一直陪著她長大,比她要大好幾歲。

能夠追上梅花兒,自然讓她非常驕傲。

季修溫和一笑:“不錯不錯,不愧是我的靈兒。”

蘇靈兒忍不住又笑。

季修沉迷喝酒也就這兩年的事情,在這之前,他縱使忙於讀書科舉,父女倆一月也能見個幾麵。

蘇靈兒天真活潑,對季修的父女天性並未徹底地消失。

因此季修如此態度,她心裡奇怪,卻很快就自然地接受了,還為此十分高興。

當然,這一切也要歸功於蘇湘玉。

蘇湘玉將蘇靈兒保護得很好,雖然沒有經常陪伴蘇靈兒,卻將最得力的奶娘送到了蘇靈兒身邊,幫著蘇靈兒管好了身邊的下人,無人敢在蘇靈兒麵前說季修的壞話。

不然,蘇靈兒從小聽著下人們對季修的嫌棄和議論長大,隻怕對季修沒那麼容易接受。

真正讓蘇靈兒性格變化的,還是在原身離開蘇家之後。

原身迷戀煙花女子,讓蘇湘玉大受打擊,愈發沉浸於在打理家業中,試圖用忙碌衝淡心裡的憤怒。恰巧奶娘告老還鄉,蘇靈兒無人庇護,身邊的下人混雜,讓她接觸到了這個世界的黑暗麵,知曉季修之事,性格漸漸變化。

對季修這個父親,她後來是非常厭惡並且不屑的。

好在這個時間,一切都還沒發生。

季修是個人精,三言兩語便能切中要害,哄得彆人將他視為知己好友,何況蘇靈兒一個小丫頭?

父女倆麵對麵交流了幾句,蘇靈兒心結解開,對煥然一新的季修好奇又親近,一直在笑,笑容明媚燦爛。短短半刻鐘,便一口一句“爹”,親昵得不得了。

季修也是做爹做上癮了,蘇靈兒叫他爹,他就將這個小姑娘納入了自己人的範圍裡。

當著蘇湘玉的麵,笑容寵溺地哄她。

蘇湘玉沒好氣地開口:“你們父女倆倒是好了,將我拋在一邊。”

季修和蘇靈兒同時愣住,交換了一個眼神,止住話頭,在蘇湘玉對麵坐下。

季修首先開口:“是我的錯,小姐息怒。”

蘇靈兒也撲上去撒嬌:“娘,靈兒知道錯了。”

蘇湘玉接觸到孩子軟軟的身子,麵色有點不自然,推開蘇靈兒,柳眉微蹙:“這麼大的孩子了,還總是撒嬌,快坐好。”

蘇靈兒吐了吐舌頭,老實坐在她身邊。

季修笑了一下:“景之這些年忙於科舉,沒空照看靈兒,靈兒十二歲,還能如此天真爛漫,擁有一份赤子之心,願意親近我這個做爹的,想來都是因為小姐的功勞,在此先謝過小姐,小姐恩情,沒齒難忘。”

“你……越說越偏了!”蘇湘玉表情一僵,輕斥一句,說回正題,“你還沒說你來這裡到底是乾嘛的。”

季修態度很好,畢竟原身理虧,而他借用了原身的身體,便注定要為原身擔起責任來。

“對,我們剛才還沒說完,我說我看到柳兄,想到自己……”他看了一眼蘇湘玉,又看向她身邊的蘇靈兒,目光堅定,“我不願覆他的後轍,也不願和他一樣,失去你和靈兒。”

蘇湘玉愣住:“當真?”

“小姐可以看著我的表現。”

蘇湘玉看著季修許久,目光複雜,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弧度:“油嘴滑舌。”

她雖然是斥責的語氣,可是看著她的樣子,就已經暴露了她內心真正的情緒。

一家人用完早膳,季修表示要回鬆濤院讀書,起身離開了。

蘇靈兒察覺氣氛不對,左看看,右看看,也識趣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剩下蘇湘玉坐在花廳,神情複雜,陷入沉思。

奶娘去而複返,屏退兩邊下人,走近她,低聲道:“小姐,你是不是心軟了?”

蘇湘玉抬頭:“奶娘……”

奶娘歎氣:“奶娘不會攔著你,可是姑爺那個性格,實在是經不住一點風雨,就算現在支撐起來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自暴自棄,你可要想清楚了。”

作為蘇湘玉的心腹,奶娘算是這個蘇家最了解蘇湘玉的人之一。

季修自暴自棄,蘇湘玉為之心痛,卻也為之惱火,覺得這個男人沒有擔當。

落榜又如何,為何不能重振旗鼓再戰,非要自甘墮落?

兩年時間,蘇家到處都是關於他的討論聲,蘇湘玉作為家主,就算袒護也不能太過強硬,因此隻能任由族人和下人們議論紛紛。

可是眼看這樣下去,蘇靈兒就要及笄,走入社交場合,到時候,有季修這個做爹的名聲在外,蘇靈兒的名聲也要受到影響,蘇湘玉便忍耐不下去了。

沒有了可靠的夫君,蘇靈兒是她唯一的慰藉。

為了蘇靈兒,她可以付出一切。

蘇湘玉早在數日前,便打定了主意,找個機會將季修送去蘇家在鄉下的祖宅,讓他遠離上廊縣城,也趁機讓上廊縣的人遺忘他的存在,留出兩年時間,給蘇靈兒及笄做準備。

在季修麵前,她並未暴露過這種想法,隻和蘇老爺蘇夫人商量過,後來還和奶娘提過一嘴。

奶娘知道蘇湘玉的想法,大為讚同,對此樂見其成。

可是今天,季修主動道歉認錯表白,聲稱要洗心革麵,無疑撓到了蘇湘玉的癢處,讓蘇湘玉動搖了想法。

奶娘擔心送走一事發生變化,咬牙再次開口:“小姐,姑爺好端端地來找你,會不會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知道你要把他送走的事?”

“說不定,他隻想撐過這一段時間,等日後又會舊態複發呢?你可千萬要好好思量。”

蘇湘玉心生煩躁,單手扶額,喃喃質疑:“可是他已經願意收心改好,難道我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嗎?”

“小姐!”奶娘加重語氣,“你糊塗了!你想想小小姐!他隻是說一說,你就動搖了?”

“奶娘,我懂你的意思……”蘇湘玉無奈,“那就看看他的表現如何吧,真要是演戲,我不會心軟的。”

奶娘鬆了口氣。

從季修進入蘇家家門,至今已有十五年,她也算是看著這個男人從年少到如今,自認對他再了解不過。

他就是個心性軟弱的花花架子,經不起風雨,也絕不可能成為一個能給小姐依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