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2 / 2)

接下來幾天,蘇夫人和管家商量著大擺宴席,邀請族裡長輩,以及生意上的朋友一同慶祝季修中舉,蘇家上下熱鬨了好一陣。

無數客人上門祝賀,從客人到主人,每個人都像是失憶一樣,完全不記得以前對季修的輕視,和季修說說笑笑,恍若無事。

季修也若無其事地應付著他們。

送上來的禮物和孝敬,他照收不誤,但是那些嘴上說說的道歉之語,他一概不理。

碰上一兩個不懂事的,覺得不安心,拉著他非要他表示原諒才能放心的,不等他發火,自有蘇湘玉站出來,冷著臉問他們什麼意思,是不是覺得蘇家人好欺負。

這可是在蘇家,當著無數客人的麵。

蘇湘玉問出這句話,簡直就是把他們架在火上烤,讓他們下不來台。

最終,他們隻能漲紅臉,尷尬地一笑,灰溜溜地退下去。

而季修站在一側,目光淡淡掃過去,還是那個光風霽月、高潔清貴的解元公,隻是再沒有人敢上前糾纏不清。

殷家和縣學的幾位先生也接到了蘇家的邀請,前來參加宴席。

季修表演了一番什麼叫雙標。

對待外人,他態度淡淡,拒人於千裡之外,對著這些有交情的朋友,卻露出了溫和笑容,待人接物,處處妥帖,叫人如沐春風。

偏偏外人還不好說什麼,誰叫他們虧心,當年就算沒有嘲笑過季修的,也沒有出手幫忙過。

宴席過半,殷項避開人群,送上禮物,恭喜季修高中解元。

季修真心一笑:“還要多謝明睿和殷叔的幫助。”

殷項神情微僵,有些難堪地擺手道:“你太謙虛了,幾本批注可造就不了一個解元公。你啊,是自己有天賦。”

“明睿這話有所偏頗,什麼叫天賦?”季修反問,微抬下巴,“《韓非子》中有記載,昔有鳥,三年不飛不鳴,默然無聲,待到時機,一飛衝天,一鳴驚人,並非其天賦如此,多是往日積累罷了。旁人十年寒窗,景之二十年寒窗,再加上明睿的幫助,這才能開竅,僥幸高中。”

“明睿說這話,可太讓我傷心了。”

殷項愣住,看著季修表情淡淡地說出這句話,看著沒什麼,語氣卻頗為心酸……

半響,他突然用力點頭。

“對!景之說的有道理,是我偏見了。”

季修往日勤苦讀書,落榜四次,哪裡有什麼天賦?還不是全靠勤奮和積累,到了時機,這才能一展才華。

殷項忍不住微微歎息。

來蘇家之前,他心裡還有點小小的妒忌,現在看來,他還是不夠通透豁達。

季修到底有多勤奮,他作為同窗,明明最了解不過,這樣的他,高中解元也是理所當然。

還好季修點醒了他,沒有讓他繼續鑽進牛角尖裡。

解開心結,殷項的心態平和下來,再看季修的目光,不再是看一個天才的羨慕和酸澀,而是看一個同行者的認可。

這條漫長的科舉之路,他們都要更加努力才好。

……

酒過三巡,天色漸暗,宴席結束。

季修和蘇湘玉送人出去。

殷項和殷父是最後走的,走之前,和季修約了幾日後的詩會,一起秋遊踏花。

季修點頭應下,臉色如常含笑。

殷項那點細微的變化逃不過他的法眼,他早就看出了殷項的心理變化,因此才會開口,現在能解開自然最好不過了。

不過,這場宴席裡,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並不是殷項的變化,而是蘇湘玉的怪異。

送走全部的客人,他看著身邊的蘇湘玉。

從一開始站出來為他出頭,到後麵跟著他一起招呼客人,再到宴席上勸他吃菜,關心他的身體,最後陪他一起送客,全程不離……

雖然這種舉動有點蠢笨,顯得刻意而尷尬,可是不可否認的是,從種種行為來看,她似乎真的在討好他?

對了,還有蘇靈兒,她這幾天對蘇靈兒也十分照顧。

這是出了什麼事?

季修心裡微妙,有些搞不太懂。

蘇湘玉是個合格的蘇家家主沒錯,在這個女子困於後院,男子為主的時代,她甚至是上廊縣城的傳奇人物。

季修內心也欽佩著她的堅韌,所以在相處中,總是遷就著她。

可是,她忙於打理家業,並沒有尋常女子的柔情百轉,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生意上,對家裡人缺少正常的關心和耐心,不論是對季修,還是對蘇靈兒,亦或者是對興華院的蘇老爺和蘇夫人,都平平淡淡,隻有晚上用膳的時候才會說一兩句話。

現在她是怎麼回事?往日的勤奮勞模,竟然沒有去外麵巡視店鋪,反而連續幾日留在家裡,陪著他和蘇靈兒用一日三餐,還在宴席之日,以女主人的身份,陪著他接待客人……

季修實在想不到為什麼會這樣。

不過,她發生變化的那日,似乎是從興華院出來之後?

……

女子的心思敏感且善變,不管季修如何多智,也不會猜出蘇湘玉的想法。

事實上,連蘇夫人那日話裡透露的意味,是隻有在他們嗬護下長大的當事人蘇湘玉,才能察覺到的變化和微妙。

季修和蘇夫人不熟悉,堪不破蘇夫人的語氣,自然也就猜不到蘇湘玉的變化是為何。

——蘇湘玉害怕自己幾十年後會變成第二個蘇夫人。

她在和洋人做生意的時候,曾經聽洋人說過一句話:屠龍少年,終將變成惡龍。

她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可是一直沒有切身的體會,直到那日從興華院離開。

她傷心蘇夫人的變化和戒備。

可是她站在院子外麵,將自己代入到蘇老爺和蘇夫人的狀況時,卻發現未來的她很大可能也會這樣對待蘇靈兒。

就是那短短片刻的想象,讓她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陰暗之處。

她第一次認清了自己的內心,對這樣冷淡陰暗的自己產生了害怕的情緒。

她並不想那樣。

不想在幾十年後,頤養天年,還要和蘇靈兒勾心鬥角,確保自己在蘇家的地位和權利。

不想和女兒疏遠,讓幾十年後的蘇靈兒,遭遇和她一樣的傷心境地。

可是如何才能避免女兒和自己重蹈覆轍呢?

她看到了季修。

季修和蘇靈兒那樣的親近。

幾十年後,當季修老了,住在偏僻的院子裡,蘇靈兒會一個月才去看他一次嗎?

蘇湘玉覺得不會,因為他們的父女感情那樣深厚,蘇靈兒就算長到三四十歲,變成了蘇家的家主,也會在季修麵前撒嬌訴苦……

想象一下那個場景,蘇湘玉心裡妒忌又羨慕,忍不住尋找自己和季修的不同。

為什麼她對蘇靈兒沒有信心?

或者說,為什麼她覺得蘇靈兒會疏遠無視她呢?

因為不親近,不了解。

她是蘇靈兒的娘,可是自蘇靈兒出生十二年來,除了最開始那三年,她還是千金小姐,有大把時間和奶娘一起照顧蘇靈兒之外,其他的九年時間,蘇靈兒都是和奶娘生活。

她接手了蘇家,每日忙著學習如何處理遇到的難題,忙著和陌生的客人打交道,忙著震懾手下,巡視鋪麵。

而蘇靈兒,交給了奶娘照顧。

她和蘇靈兒明明是母女,卻從沒有彼此交心過,也沒有親密無間地相處過。

她對蘇靈兒的關心,隻限於詢問蘇靈兒的學業和禮儀進度。

她自以為這樣就足夠了,儘到了做娘的責任,壓根不曾問過蘇靈兒一句餓不餓,渴不渴……

這樣的她,也難怪和蘇靈兒的關係平平。

蘇湘玉曾經覺得自己對比季修是個負責任的母親,可是回頭來看,她和季修其實都一樣。

季修忙著讀書,她忙著生意,兩個人半斤對八兩,一個水平。

可是季修醒悟得比她早,兩個月前,他就開始放下科舉關心蘇靈兒,而她還在訓斥蘇靈兒。

現在蘇靈兒最在乎的人,八成是季修吧。

蘇湘玉心酸又羨慕,卻妒忌不起來,因為這是季修應得的。

她隻是不服氣,覺得季修都能做到,她肯定也能做到。

於是,她打算暫時放手家裡的生意,關心蘇靈兒,和蘇靈兒打好關係。

當然,在這期間,她也發現,她不但對蘇靈兒冷淡,對季修其實也一樣。

每次都是季修和蘇靈兒主動去正院找她,一家三口用晚膳,她從來沒想過主動……

既然要變好,就雙管齊下,兩個人一起來吧。

這也是蘇湘玉這幾天變化的原因。

曾經她最在乎的是蘇家的生意,經曆過蘇夫人那句傷人的話之後,她最在乎的是女兒,第二在乎的是季修。

她不想變成惡龍。

……

蘇湘玉陪著季修送完客人,正要回去休息,見季修盯著自己不說話,皺了皺眉。

“看我乾什麼?”

季修剛才想了半天,還是沒有猜出蘇湘玉變化的原因,隻能從蘇湘玉這裡探究。

他目光微妙地上下打量蘇湘玉,試探開口:“你好像變了不少。”

蘇湘玉心裡一動:“這種變化,你覺得是好,還是不好?”

“當然是好!”季修失笑,“你沒發現,這幾天靈兒對你都親近不少嗎?”

蘇湘玉眼睛明亮起來,拚命按捺住想要上翹的嘴角,露出一副沒什麼了不起的樣子,淡淡道:“靈兒一貫都很親近我。”

“你說的都對。”

季修好笑,看她臉上露出少女般自信喜悅的表情,心裡湧出一股無奈和一絲憐惜。

她是想要和他以及蘇靈兒親近一點嗎?

這個,倒也不是不行。

……

在季修默許的通融下,加上蘇湘玉的有意迎合下,兩人關係漸入佳境。

縱使以前有很多的糾紛和錯過,可是不得不說,在這個時代,蘇湘玉或許是季修最欣賞的那種人。

自立自強,百折不撓,擔得起自身的責任,也願意為獲得的地位去努力。

季修一貫如此,憐惜那些柔弱無依的女性,卻更欣賞有主見、有能力的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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