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人？”
齊鋒沒有得到回應,抬頭看了一眼季修。
季修沒有接齊鋒的話茬，走近幾步，目光審視微妙地看他,語氣冷淡卻又挑不出毛病：“齊公子不知道今日上門所為何事？”
齊鋒一愣。
少年人，即便是心裡滿是野心，城府卻還是不夠深,輕易就能聽出來自己的不受歡迎，有些下不來台，不知道怎麼回複。
季修挑眉：“怎麼不說話？”
齊鋒心裡憋了一口氣：“季大人不知道學生嗎？”
季修輕笑了一聲,聲音打破大廳裡的安靜氣氛，目露微妙地看著他：“當然知道,齊公子進門前,夫人和我說了。”
齊鋒胸腔裡憋屈的那口氣立刻得到釋放,鬆了口氣道：“學生聽說季大人回來了,特意上門來拜見。”
“有什麼好拜見的？”季修笑了,“既然齊公子前些日子來過蘇家，和愛妻溝通過，應該知道此事完全是過世的嶽父自作主張，在下和愛妻都對此毫不知情，這樁婚約早晚都要解除，到時候我們也隻是陌生人,實在沒有拜見的必要……”
季修說得坦然而直接,齊鋒不可置信,一股被人愚弄的惱怒湧上心間,脫口而出：“你們要背棄約定？”
“嗯？”季修看向他，露出一個誠懇無奈的表情，“齊公子說笑了，這是為了小女和齊公子好，你們從未見過麵，談不上什麼一見鐘情，也說不上什麼愛慕，一樁糊塗的婚約，自然應該早點解開，齊公子應該也不想繼續繼續這樁婚約吧？”
齊鋒表情僵住，下不來台。
他當然想，要不是想要將這樁婚約執行下去，他也不會帶著婚約書來季家拜訪。
可是季大人明明說話的語氣和禮儀都正常，細節處卻透露出滿滿的隨意和不在意，顯然一點不將這個婚約當一回事，甚至理所當然地覺得雙方都想解除，這讓他不知道如何開口。
難道要讓他直接反駁嗎？
見齊鋒不說話，季修似乎有點不解，含笑的眉目間露出一絲征詢的意思：“難道齊公子不想解除婚約？”
齊鋒得到一個台階，心裡激動，迫不及待點頭：“對，我不……”
“齊公子和小女從未謀麵，卻不肯解除婚約，難道是看上了在下的虛名？看上了蘇家的巨富？”
齊鋒還沒說完的話卡在嗓子裡，目光怔忪地看著季修。
季修神色輕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加重了語氣強調：“齊公子貪慕榮華富貴，想借此攀上在下和蘇家？”
大廳一時安靜了下來，齊鋒：“不，我沒有。”
“很好，既然沒有，那就解除婚約吧。”季修下了決定，甩袖轉身回到上座，看向黃虎，“齊公子可以將婚約書交給管家，管家自會送你出去，從此以後我們兩家就當從未接觸過，齊公子才華橫溢，將來必定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齊鋒一個人站在中間，還沒從剛才季修的話語中回過神，神情裡流露出一絲茫然。
就這？
這就結束了？
季修麵色淡淡注視著齊鋒，誰也挑不出他的禮儀錯處。
這個癩□□，做什麼美夢，敢覬覦他的寶貝女兒？
一旁的蘇湘玉不知道齊鋒騙婚的真相，坐在旁觀看完了一場戲，雖然覺得這樣的行為不好，但是不好拂了季修的麵子，還是沒有開口。
黃虎對季修忠心耿耿，就更不會插嘴。
導致大家都安靜地看著齊鋒，齊鋒卻不知道如何反應。
真的要將婚約書交出去嗎？
來之前，他握著婚約書，激動又厭惡。
激動於自己馬上就要見到季大人，這位上廊縣讀書人口中的傳奇人物，成為他的女婿，說不定還能拜入他的名下，成為他的弟子，獲得科舉為官的助力。
厭惡自己要入贅蘇家，堂堂男子漢，還要討好一個目不識丁的商女蘇靈兒，可是為了給妹妹治病，他又不得不這樣。
總體而言，厭惡大於激動。
現在季修索要婚約書，拒絕這次婚約，他隻要將婚約書交出去，就能擺脫那叫人厭惡的命運。
可是……他卻遲疑了。
“怎麼了？”
季修掃過他的神情，再次催促：“這不是對雙方都好的事情嗎？”
從此以後，他娶他的侯門妹妹，蘇靈兒招自己的婿，誰也不礙著誰，難道不好？
齊鋒心神慌亂，神誌陷入空白，在季修的催促下心臟仿佛被人一把握住想要狠狠地揪出來那樣痛苦。
一旦開口，那些唾手可得的東西，都將離他遠去。
“不，我不退婚……”齊鋒虛弱開口，眼珠子艱難地轉動，“這是蘇老爺和我定下的婚約。”
說出這句話，他愣了愣，已經慌成漿糊的腦袋飛快抓住了這個救命稻草。
“對，這是蘇老爺和我定下來的，蘇老爺已經走了，我要完成我們之間的約定，不能讓他老人家在地下都不安生。”
齊鋒的底氣隨著聲音越來越足，說到最後，他抬頭看季修，臉色蒼白，語氣卻帶著幾分譴責：“百善孝為先，季大人是朝廷官員，應該知道這些事，難道我們不應該完成蘇老爺的遺願嗎？”
季修微妙地眯了眯眼。
而此時此刻，一旁的蘇湘玉和黃虎都呆了。
兩人一個掌管蘇家生意二十年，在人精裡打轉，城府和手段樣樣不缺，一個從底層爬上來，成了蘇家管家，迎來送往，周轉於各種人際來往裡，都是察言觀色的高手。
齊鋒在他們麵前裝相，簡直就是在關公門前耍大刀。
剛才還奇怪季修態度為何如此輕慢，現在他們懂了。
來者不善啊。
齊鋒沐浴在幾人的詫異目光下，閉緊牙關，沒說話，等著蘇家給他們一個交代。
蘇湘玉開口，看著齊鋒的目光裡流露出一絲厭惡：“你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不用你說，我們看得出來。你就直接說吧，到底想要什麼！”
齊鋒梗著脖子：“我說了，我隻想完成蘇老爺的遺願。”
“少說這些場麵上的話！我親生的爹，我都不願意為了他的一句話犧牲女兒下輩子的幸福，你和我爹萍水相逢，卻甘願為他犧牲自己下半輩子，入贅我蘇家，你覺得我信嗎？”
蘇湘玉臉色不善地打斷他：“三千兩，解除婚約！”
齊鋒愣住，三千兩，有這三千兩銀子在，妹妹的身體可以得到調養，他的學業也不用再費心，可是……
齊鋒板著臉：“蘇小姐，請不要再用黃白之物侮辱我的人格，我不是那樣的人！”
他要是答應下來，事情傳出去，外人會怎麼看他？
他還要參加科舉呢。
而且季修和蘇家勢大，他唯一的籌碼隻有婚約書，要是交出婚約書，三千兩能不能到他手上先不說，就算到了，一個朝廷官員，和一個盤踞此地百年的商賈世家，想要收拾他一個小秀才，還不是輕而易舉？
絕不能答應，必須要成為蘇家的贅婿！
隻要進到蘇家，看在蘇家小小姐的麵子上，季修夫妻肯定不會再為難他。
拜師季修，也不再是難事。
……
正當場麵僵持的時候，冷靜旁觀許久的季修終於開口。
“既然如此，就作罷吧。”
季修看著齊鋒，語氣飄忽：“嶽父過世，靈兒身為蘇家人，至少守孝三年，希望你能活到她出孝的日子。”
穩操勝券，因此顯得有幾分傲慢的齊鋒：“……”
齊鋒臉色慘白，回憶剛才的對話，險些站不住腳，他竟然忘了，蘇靈兒要守孝三年。
三年時間，不知道會出現多少變化……
季修滿意地看著他搖搖欲墜的樣子，站起來轉身要進書房，去安慰寶貝女兒，拋下一句話：“黃虎，送客！”
蘇湘玉瞥齊鋒一眼，暗道自己前些日子瞎了眼，快步跟上。
剩下黃虎“哎”了一聲答應，打量著齊鋒的表情，露出看好戲般的表情。
“齊公子，請吧，咱們家還在停靈期間，可招待不了你這樣的貴客，記得三年後再來拜訪，到時候蘇家上下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齊鋒心裡發寒，麵色顯出一絲空白，一腳深一腳淺地隨著他的引導出了門。
……
鬆濤院的書房裡，季修安慰蘇靈兒，絕對不會將她嫁給一個素未謀麵、沒感情的人，讓她放心。
蘇靈兒有點不明所以。
見狀，蘇湘玉給她述說了一邊大廳發生的情況。
蘇靈兒眼裡閃過一絲震驚，同時鬆了一口氣，拍拍胸口：“還好爹娘幫我阻止了！”
蘇湘玉：“和我沒什麼，這次多虧了你爹。”
蘇靈兒於是又再次和季修道謝，卻發現季修似在出神，不禁詫異：“爹，你在想什麼？”
季修回過神，看她一眼：“你們母女是不是太過天真了？”
同時遭遇人身攻擊的蘇湘玉和蘇靈兒：“？？？”
季修眯眼：“一個蒼蠅，難道還真的讓他在耳邊嗡嗡三年嗎？”
“你想怎麼樣？”蘇湘玉心裡一驚，臉色裡流露出一絲怔愣，“難道你剛才那句話不是威脅，你想來真的？”
剛才季修和齊鋒說，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著等到三年後蘇靈兒出孝。
蘇湘玉聽的時候，以為季修隻是口頭威脅，沒當一回事，顯然，蘇靈兒和黃虎也是這樣想的，隻有季修不是這麼想。
蘇湘玉心裡發寒，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季修，彆忘了爹娘怎麼走的，現在你成了官員，難道要用一樣的手段對付彆人嗎？”
季修微怔，還有些奇怪，後來回過神，這句話裡的爹娘不是蘇老爺和蘇夫人，而是季爹季娘，不由得失笑。
“你在想什麼，我怎麼會做要人性命這種事。”
男主再渣，也不是他動手殺人的原因。
事實上，季修想的隻是叫人取回婚約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