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琪是睡著以後開始發燒的。
她這兩天有些感冒, 咽喉腫痛，鼻涕跟水一樣往下流，偏偏又死愛麵子，為了不被人發現窘態, 一天跑好幾次洗手間打理儀容, 就這樣撐到晚上, 體溫一路飆升，第二天同學去喊的時候才發現，人早就燒得迷迷糊糊了。
有蔣銳等人的先例擺在那裡, 周安琪這時候發燒，極大概率是覺醒異能的前兆。
“41℃。”徐立人報出溫度計上的數字，麵帶憂慮：“得儘快吃退燒藥，不然繼續這麼燒下去，就算能覺醒異能, 人恐怕也燒傻了。”
一個異能者的價值，在場的人心裡都明白，蔣銳、劉梓軒、張奇, 包括宋可都是活生生的例子。沒有異能者帶隊, 普通人根本不敢單獨出門，而身為異能者, 同樣享有特權，沒見宋可獨來獨往，從不參加他們的會議，對集體行動也興致缺缺，徐立人對她的態度卻依舊放任。
哪怕周安琪的性格再糟糕，隻要她有希望覺醒異能，就不會被輕易放棄, 然而眼下的問題是，他們當時從學校撤退得太過匆忙，常備藥品有限，處方藥更是一律沒有，隻能冒險去外麵找。
“可是外麵還在下雨。”
“就是，這種鬼天氣出去，就算沒碰到喪屍，也會死人的吧？”
“彆讓我出去，千萬彆讓我出去……”
從兩天前開始，花都的雨越下越大，漸漸有淹沒整座城市的趨勢。
暴雨，喪屍，封閉的孤城，再加上信號失聯，出門的危險翻了好幾倍。
麵對各種質疑和竊竊私語，徐立人緩緩站起來，冷冽的眼神掃視全場：“從建立安全區的第一天起，我就向大家保證過，就算情況再危急，老師也不會丟下你們任何一個人，這話永遠有效。”
他的嗓音總是有種神奇的說服力，眾人漸漸安靜下來，徐立人這才轉向旁邊站得挺拔的男生：“蔣銳，老師想拜托你，今天帶隊出去找藥，你願意嗎？”
蔣銳的手指蜷了蜷，對上徐立人期許的目光，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徐老師，我願意出去，但我隊裡的其他人，他們都不是異能者，我不想強求他們。”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包括章昊、孔子奇、田燚在內的幾個男生站了出來，紛紛聲援他。
“蔣哥，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
“還有我還有我，人多找得快嘛。”
少年人心中銳氣尚存，更講究義氣，他們相信蔣銳，也願意跟著他冒險，儘管這樣，徐立人的神色依然沒有放鬆，因為人太少了，一個異能者加五六個普通人，這樣出去的風險還是很高。
“算我一個。”後排低著腦袋的張奇忽然出聲。
他脫臼的胳膊已經接好了，消沉的意誌卻遲遲沒恢複。他們兩隊人，每回出去帶的都是各自的心腹，蔣銳朋友多受歡迎，他張奇也有兄弟，可那天他眼睜睜地目睹好兄弟們葬身火海，無比痛恨自己的無能，從此留下心理陰影，這幾天甚至對“出門”這個詞產生強烈的排斥情緒。
現在自己喜歡的女孩生死未卜地躺在墊子上，被高燒折磨得臉色蒼白，他難道再一次慫到隻能求彆人幫忙麼？這樣他還算個男人嗎？所以張奇咬緊牙根，克服心中的恐懼，還是站了出來。
“就我一個人。”張奇啞聲強調，他不想再連累彆人了。
徐立人鄭重地點了點頭，第一次沒反對兩個異能者同時出去的請求：“好，你們都是好樣的。”
旁邊坐著的曹依依十指緊握又分開，內心如同烈火烹油，恨得五內俱焚。
憑什麼！宋可那個賤人是異能者就算了，憑什麼連周安琪這種蠢貨都能覺醒異能？這種蠢貨，這種隨便彆人忽悠幾句就無腦往前衝的蠢貨，她究竟哪一點比不上她？
可是……可是她不能翻臉，因為在彆人眼裡，周安琪一直是她的“好姐妹”，何況蔣銳也要出去，隻要有蔣銳在，安全方麵應該沒什麼問題，說不定她還能找到獨處的機會……
曹依依差點繃不住表情，好不容易才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徐老師，我也願意出去。”
徐立人望進她被妒火燒得通紅的眼底，微微眯起眼睛，像是能看穿她內心的陰暗想法：“老師知道你擔心朋友，你還是留下照顧她吧。”
曹依依和徐立人對視兩秒，鬼迷心竅地點了點頭。
“還有人願意幫周安琪去找藥嗎？”
徐立人提高聲音，環顧四周，不出所料對上一雙雙躲閃的眼睛。
“還有人願意出去嗎？”他又問了一遍。
整個安全區像是被誰按下靜音鍵，沉默如同瘋長的野草，向四麵八方蔓延。
“——我。”
長久的寂靜裡，突然傳來一道無波無瀾的聲音。
眾人齊刷刷轉頭，等看清楚說話的人是誰，一個個差點驚掉下巴，尤其是原來三班那幾位，表情像是青天白日撞見鬼，那叫一個精彩紛呈。
宋可從三米高的天窗一躍而下，麵對一群人驚恐交加的目光，默默又重複一遍：“我要，出去。”
蔣銳血壓突突地飆升，深吸一口氣，不管不顧地大步邁出人群，一直拽著宋可到牆角：“……你沒必要這麼做，周安琪怎麼對你的，大家都看到了，彆為她這樣的人犯險，好好呆在安全區。”
宋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會吧？他以為自己是為了周安琪出去的？
她試圖解釋：“我不是……”
蔣銳打斷她：“我去和徐老師說，讓你留在這裡。”
說完扭頭就走，宋可眼皮狂跳忍無可忍，直接一背包砸向他後腦勺：“不是為、為她，我沒、沒吃的了，要找物物資。”
蔣銳被砸了一下，看清她空蕩蕩的背包，足足愣了好幾秒，這才清醒過來，尷尬地咳了咳：“那我帶回來給你。”
“不要，我自、自己找。”
宋可甩開蔣銳，繞到徐立人麵前，毫不躲閃地直視他的雙眼：“我今天，要、要出去。”
不是請求，不是幫忙，兩人都心知肚明，宋可隻是過來通知他而已。
徐立人盯著她好幾秒，緩緩點頭：“好。”
有三個異能者的加入，這支隊伍的實力已然不容小覷，就算遇到什麼突發事故，也能及時處理。
“找到藥就回來，彆在外麵逗留。”徐立人清點完人數，輕聲叮囑蔣銳和張奇。
劉梓軒看到其他人都能出去，也開始坐不住了：“徐老師，讓我也出去吧！”
“你不能出去。”沒想到向來溫和的徐立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為什麼？我也是異能者，而且我和他們一起出去，回來的時候更方便，大家不用在外麵等！”
徐立人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是啊，你也是異能者……”
劉梓軒覺得有希望，激動得雙眼放光：“這麼說您同意了？”
“——劉梓軒，你記住，隻有你，隻有你不能出去。”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出去，唯獨劉梓軒不行。他是構成整個安全區的基石，或者說，安全區裡的所有人都是依賴他存在的，如果他出去後，在外麵出了什麼事，回不來了，再或者……他直接丟下大家跑了，那剩下的人要怎麼辦？
整個風雨操場，既是劉梓軒親手打造的舒適區，也是困住他的牢籠。
劉梓軒沒想明白這個道理，還在原地失望地嚷嚷，其他人卻瞬間領悟，私下裡交換各種目光。
即將出門的成員抓緊時間，穿戴防雨衣，檢查各自的背包，做起準備工作。
宋可沿著牆根轉了一圈，推開器材室的門，視線在堆積成山的鉛球、標槍、鐵餅上一一掠過，再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把巨大的傘，傘麵奇寬無比，撐開後能遮住半邊天，傘骨微微垂下，看起來不像傘，倒像半個蒸籠罩。
她這傘實在古怪得很，外觀還是獨具金屬光澤的幽藍色，頓時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宋可往門口走的時候還有人疑惑地嘟囔：“咱們器材室裡有這種傘嗎？她從哪裡翻出來的？”
……
商定好回來的時間後，劉梓軒發動了異能。
門打開的刹那，暴雨傾瀉而入，澆了眾人一頭一臉。那雨已經不是綿綿的雨絲，簡直就像有人在天上捧著缸，將所有的水一次性倒灌進整個城市，外麵天色晦暗無光，狂風夾雜著雷暴，一步踏進雨中，幾人立刻渾身濕透，腳下差點沒站穩。
蔣銳一行人頂著狂風暴雨，緊緊捂住防雨衣，艱難地前進，失去手機導航後，他們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隔一會兒就要停下來確認方向。
經過分叉路口時，章昊在雨裡大吼：“蔣哥，我們往哪走！”沒辦法，聲音小了根本聽不清。
他們此刻麵臨兩個選擇：要麼繼續往西，前往花都的邊緣，那裡是一片新的開發區；要麼轉道東南方，穿過花都市中心，城區裡必然有不少醫院和藥店。
蔣銳思索片刻，很快下了結論：“往西，我記得城郊有個製藥廠。”
“往郊區走太危險了吧？”
“往市區走不是更危險？那裡剛被轟炸過。”
“我同意！市區的藥店肯定都被搜過，不一定能找到退燒藥。”
簡單商量後，幾人抹去臉上的雨水，往花都郊外行進。
大約四十分鐘後，他們果然找到那家製藥廠，蔣銳和張奇共同出手，解決掉門口遊蕩和保安室裡潛藏的幾個喪屍，其他人趁機跑進廠區，在門簷下暫時躲雨。
“我們先找倉庫，沒有的話再去物流中心。”
蔣銳研究完貼在牆上的消防疏散圖，很快做出決定。
倉庫鐵門緊閉，他們隻能敲碎窗戶，翻牆進入再分頭尋找藥品。輪到宋可時，她一動不動停在窗簷外望雨，完全沒有進來的打算。蔣銳掃她一眼，沒有出聲阻止，其他人哪敢支使她做事，跟集體失明似的，全都裝做沒看到。
田燚爬進來的時候，悄咪咪問了一句：“宋可，你為什麼出來啊？”
“找、找吃的。”宋可硬邦邦回答。
田燚恍然大悟：“我就說嘛，聽說你以前和周安琪關係很差，你乾嘛要來替她找藥呀？不過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怕我們出事，特意來保護我們的呢。”
“怎麼，可能？”宋可微微睜大眼睛。
“嘿嘿嘿，那是我想差了嘛。”田燚傻笑，前麵孔子奇喊他，他便腳步輕快地跑了過去。
宋可收回目光，倚在窗檻上，遙遙望向遠方。
暴雨掩蓋了太多聲音，也降低了普通人的感知，她閉上雙眼，體內異能與她連通，長出無形且敏銳的觸角，向外界延展所有感知。世界徹底安靜下來，她聽到田燚等人的說話聲，翻找貨架的細微摩擦聲，再往遠去，風的呼嘯，雨的怒吼，夾雜著玻璃碎裂的清脆，一聲重物摔落的巨響突兀出現，很快又被刷刷的大雨覆蓋。
是錯覺嗎？宋可頓了頓，謹慎地繞回去，想再探個究竟，迎麵卻撞上一股強大的，澎湃又凜冽的殺意，幾乎和她擦身而過，危機四伏，一閃即逝。
是異能！
她驀地睜開眼，目光如炬，直直望向百米外。
那裡廠房林立，成群的建築隱藏在樹蔭裡，根本無法分辨具體的方位。
宋可回過頭，身後的高中生們毫無所覺，依然在認真翻找東西。
太近了，那個異能者的殺氣這麼重，她在這裡都能感受到，如果被對方發現，這些人會很危險。
宋可垂下眼睫。
“田、田燚。”
“哎？宋可你叫我嗎！”田燚第一次被她喊名字，跟小狗一樣眼巴巴地跑過來。
“那邊，是什麼？”宋可指了指雨霧深處。
“不知道誒，好像是管轄區。”
“我知道我知道！”孔子奇湊過來，順手搭上田燚的肩膀，“那裡有個很大的研發基地，叫‘青鬆生物’，我爸上次帶我開車路過，我就多看了兩眼，哇！門口那衛兵就瞪我！”
宋可安靜地聽他講完，撿起傘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
“過、過去看看。”
“不行的，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田燚一聽就急了，撲上去用身體抱住那把大傘，硬生生被宋可拖著往前拽了好幾米。“蔣哥！蔣哥！”孔子奇知道他倆說不動宋可，轉頭機靈地打起小報告。
“怎麼了？”蔣銳很快過來。
“宋可她要出去。”
蔣銳隻猶豫了一秒，就動作麻利地戴上雨帽：“你要去哪？我陪你。”
宋可甩了好幾下，這才抖落扒拉在傘麵上的田燚，她抬起雙眸，冷漠地警告：“不要，彆、彆管我，也彆跟、跟著我。”
蔣銳動作一頓，從頭到腳像是被澆了個透心涼。
宋可這種眼神，他曾經見過，三年前的那一次，當他匆匆趕到三班教室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漆黑的眼眸不帶任何感情地盯著他，第二天她就從花都一中退學，從此再也沒出現過。
“好……我不跟著你，”蔣銳心裡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啞著嗓子問，“……你還回來嗎？”
宋可撐開傘，幾下跳進雨中，背影漸漸消失。
“再說。”
“她怎麼老單獨行動啊，一點集體意識都沒……”已經有人注意到他們這裡的動靜，忍不住抱怨。
宋可的確太任性了，連田燚都不知道怎麼替她打圓場，隻好乾巴巴地解釋：“那她是異能者嘛，異能者都很有個性的，而且她辦完事就回來啦！”
“為什麼就她搞特殊啊？蔣哥、奇哥都是異能者，他們也沒……”
蔣銳眉峰一冷，還沒來得及說話，張奇先開口嗬斥：“都給老子閉嘴！”
脫臼後接好的骨頭還在隱隱作痛，張奇本來不想管的，但鬼使神差就想起那天，宋可跳向空中替他們攔下星艇的一幕，心火嗖嗖怒漲，攔什麼攔，讓她走！趕緊走！叫她清高，叫她這麼狂，早晚死在外頭！
“有時間嘰嘰歪歪，還不趕緊找藥！”
他罵罵咧咧的，也不知道在替誰說話。
*
「青鬆生物」
一塊低調氣派的門牌石矗立在草坪中央，大雨的洗滌為它增添了幾分神秘感。
這裡的建築總體呈現倒“山”字形結構，兩側是試驗工廠和各種實驗室，中間有棟五層高的綜合大樓。基地早已實現自動化，沿路都沒發現喪屍的蹤影，但廠房的辦公室裡卻有幾具腐爛的屍體，身上穿著印有青鬆生物logo的製服，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凝結的鮮血一直蔓延到門口，被嘩嘩的雨水衝涮乾淨。
宋可心裡一沉，這些人是被人為殺害的！
自己將要麵對的對手絕非善茬，宋可想明白這點，神情變得更加謹慎。
疾風甚雨之中，一個纖細的身影在樓宇間穿梭，宋可探查完兩邊的區域，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中間的綜合樓，為了不提前暴露，她收起傘，冒著大雨慢慢靠近，沒想到這棟樓的正門竟然是材質最堅固的鋼門，她試著往裡推了推，紋絲不動，如果暴力破壞，肯定會響起警報，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