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盯著他的笑容, 後背涼颼颼的,胳膊上起了一排雞皮疙瘩。
她想起阿明喜歡的那些舊文明宮鬥劇,以前空閒的時候她偶爾瞥過幾眼, 莊青硯笑起來的樣子實在太像裡麵漂亮又陰險的大反派了。
等人走遠了, 兩人所在的角落重新恢複安靜, 莊青硯收斂臉上的笑容,神情看起來終於稍微正常了點:“趁現在有時間,跟我講講這裡的門道吧。”
“門、道?”宋可懵。
“你帶我來的安全區,總不能什麼都不知道吧?”
當然不會一無所知, 好歹進來的第一天, 她就機智地找田燚打聽過呢!
宋可信心滿滿地挺起胸膛:“你問、問吧。”
“這裡的組織架構和管理模式是什麼?主要負責人是誰?異能者作為稀缺資源如何調配?”
宋可呆住兩秒,遲疑地搖了搖頭。
“布防和巡邏是怎麼安排的?有什麼規矩?有什麼禁忌?另外,有沒有你覺得異常的地方?”
“布、布防?異常?”宋可繼續搖頭,她不道呀。
“……”莊青硯問不下去了。
半晌, 他無奈地揉捏眉心:“宋可同學,能問一下, 你每天都在做些什麼?”
“吃飯,睡覺, 打、打喪屍。”
……就是不動腦子對嗎?
很好, 非常合理,挑不出任何毛病。
宋可覷了眼莊清硯麵無表情的臉, 心虛地對起手指, 下一秒福至心靈, 扭過頭喊:“田燚!”
沒關係,她說不清,有人說得清啊。
小胖子耳朵尖得很,隔老遠聽到她的呼喚, 屁顛屁顛跑過來:“哎在呢在呢!什麼事呀?”
宋可指了指莊青硯:“你能不能,給他講講、安全區。”
田燚早就對莊青硯好奇死了,之前在外麵是想接近又不敢,現在有了機會,立刻熱情洋溢地湊過來:“硯哥,我喊你硯哥可以嗎?你也是宋可救回來的,我們就算是過命的交情了昂~你想知道什麼呀?我一定都告訴你。”
莊青硯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裡的“也”,慢悠悠地朝宋可投過去一眼,喲,小丫頭救人還搞批發呢?
宋可把鍋甩出去後,就卸下了心理包袱,低頭在背包裡翻翻撿撿,沒注意到他的眼神,莊青硯也就不再看她:“我想了解下這裡的人員結構,不如從頭講起,你們是怎麼到這裡的?”
田燚“哦”了一聲,開始講起安全區的由來,從末日降臨,第一次喪屍潮爆發,徐立人帶著他們倉促撤退,一路講到現在的狀況,莊青硯偶爾出聲打斷,提出一些他比較關心的問題,田燚並非全部答得上來,停停想想,倒是說了很久。
旁邊的宋可聽得無聊,單手一敲一擰,啟開一個橘子罐頭,她腦袋埋進瓶口,鼻尖微動,貪食地聞了聞,然後從包裡翻出個勺子,大快朵頤地往嘴裡塞,很快乾掉一個罐頭。
“這麼說來,你們異能者的數量並不多?”莊青硯聽完田燚的敘述,很快察覺到核心問題。
“嗯,不算宋可的話,現在有四個,蔣銳、劉梓軒,張奇,噢還有周安琪。”
“四個?”莊青硯神色微動,“那位徐立人老師,你不是說他是負責人嗎?所以他是普通人?”
田燚撓了撓頭:“嗯……徐老師是普通人,他是教高一的,也是安全區裡僅剩的老師,所以大家都願意聽他的,這些天要是沒有他帶著我們,我們可能都活不下來。”
十六七歲的高中生,骨子裡對教師有天然的信任和尊敬,田燚這麼想也情有可原。
莊青硯未予置評,修長的指關節漫不經心地敲擊金屬輪椅。
“你說他是‘僅剩的’老師?”
“對,最開始還有王老師、陳老師和李副校長,後來他們出了意外……就隻剩下徐老師了。”
莊青硯極淡地笑了笑:“究竟是無私奉獻的老師,還是標榜仁慈的獨-裁者,恐怕隻有扒開那層偽善的皮才能知道了。”
他這話雲裡霧裡的,在座的唯二觀眾都沒聽明白。
宋可放下空罐子,小小聲地打了個嗝,很快又打開另一種口味的罐頭,咕咚大口吞咽,她心大得很,不管聽沒聽懂,都不影響她吃得專心。
前前後後講了大半個小時,莊清硯基本搞清楚了安全區的運作模式。
田燚也收到遠方孔子奇的呼喚,讓他趕緊去領今天的物資,離開之前,他想到什麼:“哦對了,你們應該還不知道吧,周安琪覺醒的是治療係異能。”
宋可往嘴裡塞黃桃的動作驀地僵住,果肉從勺子上滑落,啪唧掉到地上,她來不及心疼,條件反射地扭頭看向莊青硯的腿。
莊青硯支著下巴,輕聲感慨:“唔,運氣很好呢。”
當時交易的兩個條件,一是帶他回安全區,二是找到治療係異能者,這麼快就能都實現,運氣當然不錯,然而宋可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她的情緒變化太過明顯,莊青硯看在眼裡,再聯想到剛剛她一個人待在角落的冷清,若有所悟地問道:“你不想去求人家?”
宋可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勉強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明顯的排斥。
莊青硯沉默下來,垂眸望向自己的膝蓋。
或許是失血過多,不知不覺間,他的臉色比初見時更為蒼白,支撐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
此刻他仿佛站在命運的賭盤上:宋可顯然很不情願,就這樣放棄眼前的機會?自己不知道能否堅持到下一個治療係;獨自去找那位不知等級的異能者?或許能保住性命,但無疑會得罪新抱的這條大腿,前景著實堪憂,莊青硯需要一場豪賭,孤注一擲的all-in,代價則是他的性命。
可惜,他從來就是最瘋狂的賭徒。
不過,聰明的賭徒在下注之前,慣用些迷惑人心的手腕,再次開口的時候,莊青硯情緒穩定,嗓音也很溫和:“你不願意的話,就不找她好了。”
宋可濕潤的眼眸眨了眨,有幾分歉疚:“你的、腿。”
莊青硯毫不客氣地收割她此刻的同情心,和風細雨道:“彆擔心,已經包紮過了,沒那麼嚴重。”
宋可放心了點,看他也比之前順眼,想了想,從背包裡翻出個包裝精美的小蛋糕,遞了過去。
“請你、吃。”
“什麼?”
“蛋蛋、糕。”
“為什麼是蛋糕?”莊青硯指了指地上的一堆空罐頭,“我還以為,你會請我吃罐頭?”
“因為……今天是、是我生日。”宋可不明顯地笑了笑,臉頰上小小的梨渦變得圓潤了些,這是她藏起來的最後一塊蛋糕,也是最好看的,上麵還有草莓尖尖,她一直舍不得吃,想留著生日這天獎勵自己。
莊青硯用塑料勺戳了戳蛋糕,最頂端的一小撮已經氧化成淡黃色,看品相是最劣質的植脂奶油,是過去的他從不會去嘗試,被劃為“垃圾區特色”的垃圾食物,然而他此刻表情不變,輕輕舀了很小很小一塊,含進嘴裡,隨即雙眼彎彎道:“謝謝,很好吃。”
“宋可,生日快樂。”
宋可的雙眼微微睜大。
從她記事起,這好像是除了爺爺以外,第一次有人專門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不是F177區可有可無的存在,也不是嶽山武館裡作為張慈的附贈品,是完完全全,祝她一人的生日快樂。
宋可有些不知所措,手指頭摳著背包帶,又拘謹地推過去兩個沒開封的罐頭:“這個也、給你。”
莊青硯領不到物資?沒關係!她有!這段時間,她來管他好了。
……
淩晨的時候,風雨操場裡萬籟俱寂。
宋可輾轉難眠,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事情,直到腦袋裡“叮”的一聲,她猛地記起自己還剩了一次提問機會,一天三個問題,摳摳索索本來就很少了,怎麼可以浪費呢?
宋可麻利地翻身,摸黑往旁邊挪去,莊青硯睡覺很安靜,雙手規規矩矩搭在腹部,連呼吸都輕。
宋可戳了戳他,沒動靜。
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結果摸到一手濕冷。
宋可一怔,蹲下來仔細打量他,夜晚光線不佳,但她暗視力極好,很快就看清眼前人的模樣。莊青硯渾身冷汗,麵如金紙,烏黑的頭發搭在額頭,狀態十分糟糕,他白天淋了雨,沒換衣服,又冷又濕地悶了一晚上,現在傷口急劇惡化,已然失去意識。
宋可挽起他的褲腿,白色的繃帶暈染出大片刺目的鮮紅,像濃烈盛開的往生花,她試著輕輕按壓斷腿,裡麵碎骨淋漓,沒有丁點的支撐力,根本不是他所說的“沒那麼嚴重”,傷勢比她想象得還要慘烈。
“莊、青硯,莊青硯!”宋可焦急地喊他名字,拍打他的臉。
手下沒控製好勁,一不小心把人腦袋給拍歪了,那張俊秀的臉龐了無生機,緩緩倒向另一側。
不會吧……宋可嚇一跳,連忙扶正他的頭,耳朵貼近胸膛,幸好,還有心跳。
宋可焦慮地摳起手指,怎麼辦?不管他的話,恐怕他挺不過今天晚上,但要想救他,如今唯一的辦法……她抬眸往另一個方向望去,那裡漆黑一片,渺茫的生機若隱若現。
去求那個人?就算對方願意,想要人出手也沒那麼容易,她有什麼籌碼可以拿去交換?又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心底深處有個聲音不停地勸:放棄吧,彆管了,反正認識不到一天,丟下他也沒什麼的,知曉末日真相的人肯定不止一個,大不了再去外麵抓一個研究員回來。
算了吧,算了吧……
可不知道為什麼,莊青硯的聲音頻頻在腦海裡閃現,他對她說——“宋可,生日快樂。”
宋可閉上雙眼,再睜開的時候,“刷”地站起來,抱起莊青硯,將他放上輪椅。
*
急促而淩亂的腳步聲,輪椅劃過地麵的劇烈摩擦,吵醒了一大批正在酣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