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是專門開辟出來的賽後等待區, 不少親友團都圍在一起,翹首等候出來的選手。
莊青硯的輪椅和其他人隔著一段距離,形單影隻的側影被路燈拉成長長的一條。
他眉梢掛著淺淡的笑意:“臉這麼鼓, 被誰欺負了?”
“沒有。”宋可抿了抿唇。
還沒有呢, 委屈都快掛臉上了, 不過莊青硯好心地沒有拆穿她:“行,你說沒有就沒有。”
他頓了頓, 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轉而說道:“不過你要是說有,我想想辦法幫你討回來?”
“怎麼說你也是我的金大腿,欺負你不就相當於打我的臉嗎?”
宋可的心情無言又複雜。
很難形容這一瞬間她的真正感受:驚訝?高興?感激?意外?都不完全準確。
就好像, 她和徐星作為全家人的希望,信心滿滿地出門, 結果被彆的小朋友丟了泥巴不說,還掉進泥坑裡打了一圈滾, 渾身臟兮兮的回了家,家長卻跟她說, 要不要我替你出氣啊?
這種想法太過魔幻,宋可自己都覺得離譜, 甩了甩頭, 很快就拋在腦後。
她並沒有把莊青硯的話當真,能從今天比賽活下來的異能者, 哪一個不是身懷絕技的高手?莊青硯不過是一個還需要坐輪椅的普通人, 怎麼替她出頭報複彆人?
宋可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麼,來了?”
莊青硯回:“看比賽差不多快結束了,專程過來接你們。”
其實早在確定宋可晉級之後,莊青硯就出發了。
如他所說, 他來這裡,一是要把兩位失落的小朋友接回去,二則是為了確認另一件事情。
宋可低頭打量,莊青硯的輪椅關節處略有磨損,不過整體看來依舊乾淨整潔,這台輪椅還是她從青鬆生物的車間裡扒拉出來的,雖然是功能齊全的尖端貨,從酒店到鏡湖的距離也不算遠,隻是這麼冷的天,他一個人出門,難為還跑那麼遠,就為了來接他們。
宋可識趣地小跑上前,握住輪椅把手,準備推他回去。
“等等。”莊青硯虛虛按住她的手背。
他的目光落向通道另一側,宋可和徐星同樣跟著望過去。
冰藍眼瞳的年輕男人正從通道裡緩步出來,整個人宛如浴血的修羅,凡是他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血紅的印子,周圍人避之唯恐不及。
“路星闌!”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乾淨的毛巾淩空丟過來,被男人單手接住。
人群裡慢悠悠出來一個人,他嫌棄萬分地捂住鼻子,一邊拿瓶子澆水一邊抱怨:“你真是閒的,光看看還不夠,非要自己親身參加比賽,搞成這衰樣。”
路星闌滿頭滿臉都是血,彆人的血,他隨意地擦拭了幾下,潔白的毛巾很快染成鮮紅。
“謝寧玉,你差不多得了,彆BB了,我又沒拉著你上。”
“你還想拉著我上?路星闌,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莊青硯的手背突然繃緊。
夜風吹亂他的頭發,他嘴角那抹淺笑的弧度慢慢,慢慢落了下來,直直地望向不遠處那個眼角有顆淚痣的男人,目不轉睛,神情似乎有片刻失神。
這種變化太過明顯,何況莊青硯此前從未失態過,宋可幾乎第一時間就注意到,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莊青硯徹底不笑的時候,表情這麼可怕。
宋可低聲問他:“你認識,他們?”
冰藍眼睛在賽場裡可沒少給她添麻煩,如果莊青硯認識,她可得好好問問他究竟什麼來頭。
那邊兩人很快注意到停留在他們身上的視線,轉頭往宋可的方向望過來,路星闌的臉上還有被靈器苦無割破的傷口,但他這會眸色清明,表情冷靜得很,可見,鏡湖內就是故意挑事。
而謝寧玉的目光從徐星、宋可和莊青硯身上一一滑過,隨即不感興趣地移走,又對著同伴繼續嘮叨起來:“我們什麼時候回邇葭?我不想待在這裡了,好無聊。”
細看才發現,他的相貌真的很驚豔,屬於多一分則濃,少一分則淡的程度,既有少年人矜貴睥睨的疏離感,又有一種不失庸俗的明豔張揚,尤其眼角一滴淚痣,簡直畫龍點睛,將整個人的表情都帶得生動起來。
“……不認識,”過了好一會兒,莊青硯才收回視線,語氣淡淡:“走吧。”
不認識你看那麼久?
宋可心裡起疑,雖然那人長得是挺好看的,可莊青硯什麼時候這麼在意容貌了?
她趁沒人注意,偷偷摸摸地對著輪椅上的男人一頓審視:嗯,嘴唇薄薄的,鼻梁挺挺的,眼睛漆黑漆黑的,也沒輸哪裡呀。
宋可語重心長地安慰:“你也好看,不羨慕,彆人。”
“嗯?”莊青硯過了幾秒才理解她彎彎繞繞的腦回路,不由失笑:“那我謝謝你的誇獎?”
“不客氣。”宋可坦然接受。
三人沒走兩步,徐星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你看那邊……”
宋可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意外發現一個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吳、吳向海?”
吳向海鬼鬼祟祟的,每走兩步腦袋就轉來轉去,眼神警覺地觀察四周,猝不及防撞見他們,表情跟見了鬼似的,招呼都不打,拐了個彎匆匆跑遠。
他也參加王座競速賽,而且還晉級了?太不可思議了吧,不是說隻有D級以上的異能者才能報名嗎?宋可明明記得當時和蒼鸞一起的時候,安奇文說過,吳向海是E級異能者。
她和徐星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我應該知道他為什麼可以參賽。”莊青硯適時開口。
“為什麼?”
“這個不急,回去再說,”他眼睫微動,幾不可查地瞥了眼暗處,壓低聲音提醒,“宋可,多繞一繞,後麵有幾條雜魚。”
宋可一凜,放出精神力探查,果然發現了不少窺伺的人影,正在尾隨他們。
“有人跟、跟蹤我們?”她輕聲確認。
“不止,這裡出來的選手,或多或少都被盯上了。”莊青硯回答。
“貪心的人,總是企圖撿漏,眼下的鏡湖可是晶石堆積的寶庫。”
王座競速賽的組委會財大氣粗,選手在場內得到的晶石,不用上交,可以直接帶走,宋可也將那枚2級晶石帶了出來,沒想到一出來就被人盯上了。
話說回來,這些人也太膽大包天了,能晉級64強的隊伍,哪一支是好對付的,想從他們手裡搶奪晶石?恐怕東西沒到手,自己先賠上一條命。
不過,能不惹麻煩還是不惹為好,宋可沒有回頭,默默加快了速度,在莊青硯的指揮下,專門挑些四通八達的小路走,終於甩掉了那些跟蹤的人。
……
回到酒店後,莊青硯按下了精神過度亢奮,還試圖通宵組團看投影的宋可和徐星,開口勸道:“今天很晚了,先去休息吧,有關比賽的事,等我複盤完,明天再說。”
宋可蔫了大半:“……好吧。”
莊青硯看完比賽就去接人了,最後的無儘屠戮模式,以及其他隊伍展現出來的真正實力還沒來得及複盤,另外,他想確認的事情隻得到一半答案,還需要再看幾回比賽錄像。
至於宋可是怎麼被“欺負”的,就算她不願意說,自己難道還弄不明白麼?
想知道所有的細節,也不難,畢竟場內還有一個移動的小眼線呢。
莊青硯在客廳喊住了準備回房間的徐星:“小星~”
“你你你乾什麼?!”徐星一聽到他的聲音,後脖子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之前魔鬼特訓的一個月慘痛經曆又翻上心頭,“彆那麼叫我,惡心死了!”
對上莊青硯似笑非笑的雙眸,徐星咽了咽口水,竟然比麵對水怪還緊張。
“我今天,已經儘全力了!”
莊青硯微笑:“你今天表現不錯,我找你,是另一件事。”
徐星偷偷鬆了一口氣:“什麼事?”
“過來講講,林優優是怎麼騙到你們的。”
第一視角觀看比賽,總有些地方顧及不到,而且宋可的那台無人機經常掉線,有些細節莊青硯靠猜的也不甚清楚,不如直接抓另一個當事人問問。
徐星一聽,那可來勁了!
林優優現在已經榮登他最討厭的人排行榜第一的寶座(曾經的第一是莊青硯),此時此刻,他和莊青硯摒棄前嫌,同仇敵愾,難得統一戰線,添油加醋地怒斥起林優優的惡行。
*
第二天,宋可一睜眼,就看到了莊青硯的背影。
他坐在她房間裡,開著無聲的投影,一遍一遍重播,畫麵定格在冰藍雙瞳的男人,表情冷凝。
宋可將被子拉到下巴窩裡,躺在床上沒動,眼睛一眨一眨,默不作聲地觀察起莊青硯。
其實她知道的,莊青硯身上有很多秘密,他說的話有些真有些假,而她經常分不清楚,兩人認識這麼久,宋可再傻再遲鈍,也慢慢意識到,莊青硯絕不可能如他所說,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研究員。
可是為什麼,同樣是被騙,她被莊青硯騙了那麼多次,卻從來沒有像昨晚那樣生氣呢?
宋可捏了捏被角的鼓包,大概是因為,兩人的目標和利益是一致的,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算是命運共同體,而且莊青硯的謊言,大多不是衝她而來,也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實質傷害。
這就是金大腿的優待嗎?
宋可眼神飄忽,逐漸神遊天外。
“看夠了麼?”
莊青硯背後仿佛長了眼睛,淡淡問一句。
“夠、夠了。”
宋可被抓個正著,沒半點不好意思,一掀被子,乾脆利落地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