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博, 很抱歉,我的生命結束得太突然,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告訴您真相。”
林秀終於想起死前的記憶, 她神情變得沉靜, 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LAK0017被帶走了?”莊青硯皺眉問。
林秀回答得很詳細:“我是G組的記錄員, 銷毀流程結束後,理應由我上傳操作日誌,但我複核時卻沒有收到LAK0017的數據,我連忙聯係Ming,但他已經……和實驗體一起失蹤了。”
“為什麼你沒有第一時間上報?”莊青硯指出她話裡的漏洞。
林秀慚愧地低下頭:“作為同事,我和Ming的私人關係很好, 以為他隻是……一時糊塗,不想他因此背處分,對不起莊博,是我工作失職。”
莊青硯神色冷淡:“一時糊塗?究竟糊塗的是誰?”
全息投影惟妙惟肖, 林秀的神情能看出明顯懊惱:“莊博,我知道我的辯解很蒼白, 是我沒能及時發現Ming的真正動機, 他是G組唯一的培育員,和那些實驗體朝夕相處, 也是最熟悉它們的人, 我原先還奇怪,為什麼他會主動申請去做銷毀程序, 現在想想,應該是早有預謀。”
“在你眼裡,Ming是個什麼樣的人?”莊青硯忽然轉換話題。
林秀認真地想了想:“Ming性格溫和, 工作認真,細致耐心,我們經常開玩笑,說他不應該來當培育員,應該去做動物飼養員,還得是那種軟乎乎的幼崽。”
性格溫和……工作細致……莊青硯來回琢磨林秀給出的評價,這樣的人為什麼會私盜實驗體?
“莊博,實驗體遺失,有沒有給所裡帶來不好的影響?火種項目本來就困難重重,如果您因此被詰責……”林秀詢問的語氣非常忐忑。
莊青硯沉默片刻,朝她安慰地點了點頭:“不用擔心,Ming帶走的隻是一具廢棄的實驗體,除了你並沒有其他人發現,況且,洛亞克事故已經掩蓋了一切。”
林秀鬆了一口氣:“也是,原初細胞都死了,那具實驗體根本沒有繼續研究的價值,我隻是不明白,Ming這麼做的意義……”
說出真相的林秀,算是放下了心裡的大石頭,轉而研究起自己新奇的AI形態,和林優優低聲說著話,關心地詢問她如今的情況。
莊青硯的指尖在輪椅上規律地敲擊,垂眸陷入沉思。
代號Ming的研究員……他的大腦就像一座龐大的圖書館,迅速從裡麵找到需要的信息。
Ming,全名明誌,火種項目G組培育員,也是洛桑培養計劃的第一批優秀畢業生。
自己曾經和他打過幾次交道,印象裡,是位麵容清秀的年輕人。
明誌的人生軌跡頗為複雜,他出生在洛桑(B25區),因為父母工作調動,少年時舉家搬往北方基地(B10區),後來又在阿斯卡爾(B9區)獲得遺傳學博士學位,加入火種項目組時,明誌年僅二十歲,以世俗的眼光來看,當得起一句“少年天才”的評價。
有關他的履曆記錄,終止在五年後洛亞克事故的遇難者名單裡。
洛亞克並非一個地區,而是附近兩座城市的合稱,包括洛桑(B25區)和芬亞克(C26區),當年的核泄漏事故震驚了整個聯盟,連續爆炸引起熊熊大火,散發的大量高能輻射物質堆到大氣層中,導致這兩座城市終年濃霧不散,也因此遭到廢棄。
莊青硯相信林秀說的是真的,明誌私自攜帶實驗體出逃,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異形實驗體在普通空氣裡存活不了多久,必須用專門的實驗艙創造富氧環境,明誌很有可能回到熟悉的B區。
“……這麼說我都快四十啦?”
旁邊聊天的林秀忽然大笑起來,全息投影一閃,給自己換了套中年女性的成熟打扮。
林優優含笑望著她,兩人仿佛角色對調,她成了穩重的姐姐,林秀則是活潑的妹妹。
“呀,這位小帥哥是誰?”林秀注意到靠牆站著的素察,好奇地問。
“他叫素察。”
林秀驚訝:“優優,你這麼小就早戀談男朋友啦?不對不對,我又亂了……你今年多大了?”
她說著說著又瞄了後排的方知許和徐星一眼,一時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不會吧?你兒子都這麼大啦?叫聲姨姨聽~”
徐星卷毛炸起:“!”
林優優深感心累:“第一,我沒有男朋友,第二,我也沒有小孩,第,我今年二十五了!”
“所以你二十五了連個男朋友都沒有?”林秀匪夷所思地問:“你不會沒談過戀愛吧?”
“我工作很忙的,男人隻會影響我寫歌的速度!”林優優被戳到痛腳。
“寫歌?你上個月還吵著要當星艇乘務員,羨慕人家天天能在天上飛。”
“姐,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咱能不提黑曆史嗎?”
姐妹倆嘰嘰喳喳地吵鬨玩笑,素察給林優優遞了一瓶水。
“你不說我都忘了,現在是新曆47年了……”
林秀的視線又飄向莊青硯,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好幾次張開嘴又閉上。
莊青硯被她看得渾身難受:“你想說什麼?”
林秀求知若渴地問:“莊博,您今年高壽五十五……還是六十歲啦?保養得真好啊,是所裡抗老的新技術嗎?”
“噗——”林優優一口水噴素察臉上。
“哈哈哈哈哈!”宋可無情嘲笑。
莊青硯的臉黑了。
……
病房外,路小羽靠在輪椅上曬太陽。
陽光為他略顯蒼白的麵頰打了圈淺金色的濾鏡,銀色的短發垂落肩頭,六條機械臂也收了起來,如果不看他空空蕩蕩的兩條腿,路小羽就像一個在第五醫院修養的,普通的病弱青年。
一道修長的人影倒倚著欄杆,饒有興趣地低頭打量他。
常人難以察覺的空間裡,兩股截然不同的數據流撞到一起,一觸即分,仿佛兩條遊走的小蛇,迅速確定自己的地盤,戒備地豎起防禦結界。
路小羽抬起一半眼皮,沒從伊利亞身上感受到敵意,又施施然閉了回去。
伊利亞不由哂然,不愧是路家人,對人工智能向來傲慢。
“我們是第一次見麵吧,你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為什麼要意外?”路小羽閉著眼睛說:“哦,你是說那個被你奪走身體塞進計算機做成低級人工智能以為不說話我就不會發現他身份的沒用的蠢貨嗎?”
一口氣說完長句子,路小羽不帶停頓地冷冷評價:“連自己的身體都看不住,被困在機器裡哇哇大哭的他才應該意外吧。”
塔樓頂層,路小羽稍微放出點精神力,就發現了熟悉的,和他出自同源的數據操控痕跡,他找了一圈,最後視線在某台黑屏的計算機前停住,想起宋可說過的伊利亞和路星闌之間的爭鬥,哪怕對方蓄意裝死,他也瞬間了然。
廢物。
路小羽隻看了一眼,就轉開了目光。
“這具身體可是屬於你們路家的,你不介意?”伊利亞露出標準的微笑。
“路家……”路小羽扯了扯嘴角,他依舊不習慣做這個表情,笑容僵硬而冷漠:“關我什麼事?”
果然是個刺頭,伊利亞若有似無地歎息:“我喜歡你的性格,可惜了,如果不是因為沒有雙腿,我或許會考慮換個目標,相信我們能合作得非常愉快。”
“並不,”路小羽一本正經地搖頭,“我不會和你合作,我隻會讓你躲在計算機裡哇哇大哭。”
如果宋可在這裡,必然會感到非常驚訝,眼前的路小羽和平時完全不一樣,麵對外人時,他展現出了尖銳,驕傲,鋒芒畢露的一麵,顯得難以溝通,但其實,這才是路小羽真實的性格。
身為S級的黑客係異能者,他有自信說出這樣的話,如果伊利亞當初換取身體的目標是他,彆說個月,就算年,十年,他都不可能成功。
黑客與人工智能,是此消彼長的對立關係,誰強,誰就能掌握絕對的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