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17年, 初春。
B9區阿斯卡爾。
超高清的廣告屏滾動播放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講：“基因改良工程，將有效修複胚胎和人體缺陷，抵抗遺傳病毒侵入, 它是DNA編纂技術裡程碑式的發展，也是後輻射時代人類進化的福音……”
星艇港高處，一道窈窕倩影靜靜佇立。
謝嵐身穿常服, 烏黑長發在腦後紮成低馬尾，她容貌豔麗, 乍一看隻覺得漂亮多情, 但多停留一秒，就能感受到冷冽的氣場，即使站著不動, 也有種隱而不發的壓迫感。
屏幕裡接受采訪的鮑勃院士還在高談闊論：“遺憾的是, 目前這項技術的成功率還不穩定，維持在30%左右，部分受試者出現嚴重並發反應，我和我的團隊正在努力攻克難關……”
“上校，共計380人, 全員到齊。”副官從身後靠近，低聲彙報。
謝嵐微微頷首, 她此行的目的, 是將從北郡篩選的一批身體素質最好的軍人，送來接受基因改良實驗，這兩年, 北郡邊境摩擦不斷，伽利奧帝國憑借“進化者”屢次三番挑釁，他們吃了不少暗虧, 如果此行成功，謝家就能擁有真正意義上的“超級士兵”。
這回送來阿斯卡爾的380人，全都自願參與實驗，並提前寫下遺書。
30%的成功率太過渺茫，誰也不清楚，他們會因此獲得“進化”，還是成為犧牲的殉道者。
“走吧。”謝嵐收回目光，抬手戴上隔離麵罩。
戰後環境日益惡化，空氣渾濁不堪，無處不在的核殘留讓她呼吸不順，出行不得不佩戴麵罩。
研究中心。
接待人畢恭畢敬地領著謝嵐走向辦公室：“謝上校，鮑勃院士正在留波尼進行學術交流，所以改良實驗將由他的學生莊博士主導。”
謝嵐腳步驟停，眼底風雨欲來：“我沒收到換人的消息。”
北郡為這次冒險投入了大量金錢人力，在這關鍵的節骨眼，鮑勃竟然敢臨場換人，已經嚴重觸碰她的底線，謝嵐不介意親自去趟A4區，把他“請”回來。
接待人滿頭冷汗，謝嵐帶來的威懾力太強，他心中畏懼，不敢撒謊，但有些話又不能說太明白，隻好含糊解釋：“其實鮑勃院士……在不在不重要，莊博才是核心，您放心，一定沒問題的！”
謝嵐皺了皺眉，對他的未儘之意有了些推測。
她聽說過學術圈的某些潛規則，但誰掛名對她不重要，謝嵐關心的，隻有她能帶多少人回去。
自動門徐徐打開，屋內空無一人，資料散落滿地，儀器靜靜運轉，時不時響起“嘀嘀”的聲音。
接待人對眼前的景象習以為常，左右張望，輕聲呼喚：“莊博？”
他口中的“莊博”還沒回應，一道憤怒的人影拉開側門，咣當！光屏重重砸在桌上。
“莊！青！硯！你是不是用我權限了？還給我帶的實習生寫批注，你你你彆太囂張！”
地上的資料堆動了動，突然冒出一顆腦袋，男人從紙堆裡坐起，揉著眉心，嗓音有些微啞。
“昨晚隨便翻了翻，你們組的模型有25處不合理，實在不忍直視。”
“25處？真的假的？”胸牌寫著“寧榮”的人懷疑嘀咕，順手翻起論文，裡麵的批注簡直能氣死人：
「幸虧這篇論文隻有你和我讀過。」
「這段寫得很好，但需要全部刪掉。」
「誰教你公式這麼用的？」
「請不要製造，不，搬運學術垃圾。」
到最後估計是看煩了，留的評論越來越犀利：
「？？」
「你的腦子含水量99%？」
「我的沉默振聾發聵」。
寧榮：“……”
虧得那些實習生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他們知道他的嘴這麼毒嗎？
男人打了個哈欠，收起折疊床，隨手套上件白大褂，他身形高大，眉眼清俊，好看是好看，但因為熬夜眼下青黑，胡茬潦草：“你那課題做不下去，彆浪費時間了，趁早放棄吧。”
“怎麼做不下去了？”寧榮不服氣。
“沒錢，沒人。”男人懶洋洋地說。
“……”寧榮一時語塞，他說得沒錯，一旦進入實踐階段，那金錢就跟砸進無底洞沒兩樣，出資人也是要看回報的，他們這樣籍籍無名的青年學者，很難獲得百分百的支持。
但寧榮依然抱有幻想：“說不定有天降出資人，看中我的才華，願意和我攜手攀登科研高峰。”
男人輕聲一笑，翻了翻抽屜，發現速溶咖啡見底，無奈合上：“你確定說的出資人？”
寧榮臉蛋一紅：“你這種注孤生懂什麼，我詛咒你一輩子沒對象！”
男人微微挑眉：“我不需要那種多餘的東西，科研就是我的對象，我願意為此奉獻終身。”
他說得正氣凜然，寧榮啞口無言。
“我去睡會，你盯著。”
男人似乎很困，又打了個哈欠，搖搖晃晃走向側門。
“莊博，請等一等。”接待人上前解釋情況，他垂眸聽了會，目光這才落向門口的不速之客。
接待人熱情介紹：“這位是文森特·莊，莊博士，這是北郡的謝上校。”
文森特修長的手指翻了翻預約記錄：“基因改良實驗……380人？”
謝嵐隔著麵罩注視他：“我希望儘快完成，費用不是問題。”
文森特直截了當拒絕：“做不了。”
謝嵐皺眉：“什麼？”
接待人也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得罪人，臉色頓時煞白。
文森特和謝嵐對視兩秒，耐心地重複一遍：“我說做不了，請回吧。”
謝嵐二話不說掏槍，冰冷的機械抵住他的胸口：“付定金的時候，我聽到的答案可不是這個。”
她身後的大高個齊齊舉起武器，瞄準文森特腦袋，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寧榮嚇得夠嗆，抱住文森特胳膊大喊：“彆彆彆衝動，有話好好說！”
文森特低頭掃了眼胸口的槍械，語氣鎮定如初：“你收到的改良方案，是聯盟審核通過的版本，但不是我的最佳方案，如果執意要實驗，或許隻能帶走100人，即便這樣，你也依然堅持嗎？”
謝嵐眼睫微閃：“你的‘最佳方案’是什麼？”
文森特對她抓重點的敏銳頗感意外：“最佳方案……因為沒錢，暫時還沒有。”
“所以你在耍我？”謝嵐目露慍色，扣住扳機的指尖動了動，寧榮嚇得抱頭：“Nonono！！”
文森特在她動手前及時開口：“一周。”
“一周時間，我能交出你要的最佳方案，前提是，咳咳，你掏錢。”
接待人倒吸一口涼氣，弱弱地問：“莊博，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失敗……”
他們會被這位謝上校大卸八塊的吧？他有預感，絕對會！
文森特理直氣壯：“失敗是必然的，我遭遇過至少一萬次失敗，但隻要能成功一次，就值得。”
接待人頭疼牙疼渾身都疼，這些搞科研的天才都是怪咖！你大言不慚，把失敗說得理所當然，人家謝上校白白陪你浪費一周，到時候會輕易放過你？
謝嵐仔細打量麵前的男人，他的白大褂上有股散不去的化學品味道，算不上好聞，頭發淩亂麵容邋遢，從頭到腳寫著——不靠譜，也就一張臉還看得過去。
“成功率是多少？”謝嵐槍口緩緩上移，抵住他的喉結。
“45%。”文森特秒答，仿佛曾經推演過無數次。
謝嵐心念一動，接近一半了。
“如果對象是軍人呢？”
“容我糾正你，沒有數據能支撐，身體素質和基因強度存在直接聯係。”
文森特深邃的眉眼舒展，笑起來有種英俊的光輝。
“你怎麼證明自己？”
謝嵐輕飄飄掃他一眼，那些軍人都是她的部下，是她的親兵，她必須對他們負責。
兩人的視線再次撞到一起，波瀾暗生，文森特安靜地凝視她，忽然笑了笑：“要不這樣，你多給我一周，或許我能將成功率提升到65%。”
寧榮嘶了一聲：“喂，你彆發瘋啊……”
文森特神色自若：“試試嘛。”
謝嵐不動聲色望著麵前的男人，他有雙形狀好看的桃花眼，眼眸很淺，仿佛裝不下任何東西。
但直覺告訴她，對方說出65%的時候，不是在開玩笑。
“我給你半個月。”
“這半個月裡，我會調查你的來曆，從你出生，成長，入學，到此刻站在這裡，我會對你的過往一清二楚，你提出的方案每個細節我都要過目，每次變動必須征得我的同意。”
文森特淡定點頭：“你出錢，你說了算。”
副官麵色憂慮，壓低聲音提醒：“上校……”
北郡邊境的赫德島，因為歸屬問題衝突頻頻，不日即將開戰，半個月對他們來說風險太大。
“出任何問題，我來承擔。”謝嵐雷厲風行的性格顯現無疑，可惜——
“啊嚏——！”一個噴嚏破壞了她的威嚴。
文森特瞥她一眼，轉身在擺滿藥劑的櫃子裡鼓搗，翻出一個綠色小瓶子。
“抗敏噴霧，一個課題的附屬產品。”
包裝很簡陋，瓶身有手寫的簽名，龍飛鳳舞，隱約是個「硯」字。
副官麵容嚴肅：“你這什麼東西？有藥監局的批複證明嗎？”
這種來曆不明的藥劑，謝嵐怎麼可能會用。
謝嵐收起槍口，思考片刻，伸手接了過去，柔軟的指尖和文森特微涼的掌心一觸即分。
離開的時候，房間內隱約傳來細碎的聲音：“大小姐……嬌氣……”
寧榮偷瞄一眼謝嵐，拚命拽他袖子：“你少說兩句，人家帶著槍呢。”
之後的半個月裡，文森特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都紮根在實驗室，而謝嵐在外間搭了簡單辦公室，寸步不離地監督他，她也終於明白接待人那句——“莊博才是核心”到底什麼意思。
最終實驗的結果出乎意料，謝嵐帶來的380人，竟然有288人改良成功，出現初級覺醒症狀，成功率超過75%，消息在聯盟傳開後，掀起了巨大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