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軍軍官學校在明年春天才開始正式上課。
事情雖然有過幾次波折,但季複禮本就是極有主見的人,他硬要堅持,寸步不退,季斯年和季父最後隻能歎息著答應讓他去軍校讀書。
季斯年這一年的假期不少,但他全都攢著,直到這一次請假回家才把這些假期都用上,再加上年假的休息時間,他總共在家裡待上大半個月,才啟程趕回軍隊駐紮處,順便幫季複禮準備一係列政審材料。
季斯年走後,衡玉手上的幾個生意也要開始算賬,把一切算清楚才能好好過年。
賬目算清楚後,盈利還是比較客觀的。衡玉從賬目上調走了一萬美元,以備不時之需。
季複禮身為當事人,待在北平也沒閒著,他需要去北平大學提交退學申請。
衡玉在家待著無聊,也跟著季複禮一塊兒去北平大學。
下車後,季複禮要去找他們院長,詢問衡玉,“你是要跟我一塊兒過去,還是打算自己在學校裡隨便走走。”
“我隨便逛逛透個氣,二哥你先去忙吧,等我逛累了再去找你。”衡玉溫聲道。
季複禮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他家小妹過了年就十八歲了,身體雖然不好,但也絕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
甚至很多時候,季複禮都有種感覺,她比自己和大姐都要來得沉穩、看得透徹、擔得起事情。
目送季複禮離開,衡玉隨意在北平大學裡散步。
北平大學裡有塊地方,附近的人經常會過來擺些吃食。衡玉來北平大學也來了有十多次了,還是第一次路過這個地方。
她進去逛了一圈,裡麵的吃食都比較單調,比不上後世,但很有北平特色。
等衡玉再離開這裡時,她左右手都抓著吃的,現在正拿著一根老北平糖葫蘆,邊吃著邊打聽消息,往數學係教授們的辦公室走去。
衡玉抬手敲門時,數學係的老院長正在溫聲與季複禮道:“也罷,人各有誌,你的退學申請我同意了。但如果有機會,千萬彆把自己學過的東西都忘光了。”
“這國家啊,也不是隻靠打仗就能站起來的,如果你們這些學生一個個全都熱血沸騰去參軍了,那我們民族的知識分子不就斷層了嗎?以後誰來接我們的班教書育人?”
北平大學的風雲學生絕不會少,季複禮以前能在遊.行中成為學生領袖,就說明他也算是學生裡比較拔尖的一個。
成績好,長相好,氣質好,也難怪老院長會記得他,舍不得他退學。
老院長的話,季複禮全都恭恭敬敬應了“是”。
老院長還是舍不得放季複禮走的,不過也知道季複禮心意已決,歎息一聲,就站起身去幫他辦理退學手續。
像北平大學這種知名度高的大學,入學和退學全都有一套完整的規章製度。
衡玉推門進來時,季複禮已經瞧見了她。朝她溫和一笑,就先跟著老院長往辦公室裡麵走。
衡玉沒去打擾他們,她安安靜靜站在門邊,目光往辦公室裡一掃,瞧見一個正在伏案奮筆疾書的人時,忍不住在心裡感慨。
有時候,就是不得不說一句巧。
她又碰上鄧謙文了。
鄧謙文正在忙,衡玉還有些遲疑要不要上前打聲招呼,就瞧見鄧謙文已經放下鋼筆,臉色有些憔悴,端起旁邊的溫糖水喝了幾口,臉色才恢複了些。
“先生。”衡玉上前。
鄧謙文抬頭,立馬笑道:“複禮要棄筆投戎,看到他時我還在想著會不會碰上你,沒想到當真碰上了。”
瞧見她還站著,鄧謙文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下歇會兒吧。”
親自起身去給她倒水。
衡玉發現了他的動作,連忙起身,“先生,我自己來就好了。”
鄧謙文卻已經倒好水了,他把乾淨的水杯遞到衡玉麵前,“沒事,快喝些水吧。”
衡玉接過水,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水杯喝了兩口,水溫剛剛好。
喝完水後,衡玉握著水杯,借著水溫暖了暖手。
鄧謙文坐在她對麵,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下,發現她的氣色越來越好了。
雖然不能和一個健康的人相比,但也不會讓人一眼瞧見就覺得她病怏怏的。
鄧謙文以前是學醫的,就和她聊起她現在正在吃的藥方來,還多說了些注意事項。
而他說的這些話題,衡玉全部都能接下來。
鄧謙文聊天的興致越發好了,又聊了些其他問題,衡玉都溫聲溫語回複了。
等鄧謙文覺得口渴,端起杯子喝了兩口水時,才驚覺時間過去了好久。
他抬手推了推眼鏡,笑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和你投緣。說起來,如果我的孫女沒出意外,她現在應該也和你差不多大。”
“罷了,這些傷心事就不提了。”鄧謙文瞧了瞧季複禮那個方向,“你兄長那裡估計還要繼續忙活,你餓了嗎?”
衡玉也想多了解了解鄧謙文,點頭,“往常這個時間已經要吃午飯了,是有些餓了。”
“那正好,我也要去食堂吃午飯,一塊兒過去吧。”
衡玉先去和季複禮說了一聲,這才跟著鄧謙文離開。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數學係兩位老教授。
其中一位是個氣質很出眾的女教授,姓白。
白教授笑起來很是溫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老鄧這麼能聊,他老伴說他在家話都是很少的。”
衡玉抿唇輕笑。
倒是鄧謙文,無奈道:“你和小姑娘說這些做什麼?”
等吃完午飯,衡玉要回去找季複禮。鄧謙文的事情已經忙完,不打算再去數學係的辦公室了,笑著和衡玉揮手,轉身離開。
走回去時,衡玉向白教授打聽了一下鄧謙文的家庭情況。
“他和他老伴就在北平住著。其他家人趕回北平時遇到一場戰事就出了事。”白教授說得很簡單,話中的意思卻一目了然。
等衡玉回去到辦公室時,季複禮已經把手續辦完了。
衡玉揮手和白教授道彆時,白教授還笑眯眯補了一句,“以後你這姑娘有空,彆待在家裡,過來北平大學這邊找老鄧或者找我聊天。”
她算是知道老鄧為什麼喜歡和這個姑娘聊天了,感覺舒服啊。
而且小姑娘長得好看,說話溫聲溫語的,哪個上了年紀的長輩不喜歡這樣的晚輩。
兄妹兩一路往外走,去尋家裡的車。
坐上車後座後,衡玉溫聲道:“我瞧著鄧先生最近有些憔悴,他還在白教授他們的辦公室待了一個上午,二哥知道是什麼情況嗎?”
季複禮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如果你想了解,我可以尋人幫你打聽打聽情況。”
“不用了,我就是隨口一問。”還是她自己找人打聽吧。
***
鄧家。
臨近年下,北平大學已經放假了,不過這些天鄧謙文待在家裡也沒閒著,偶爾會寫上幾篇文章,一是闡述自己的觀點,二也是趁機賺上一些稿費。
按理來說,他身為北平大學文學院院長,是絕不會缺錢的。
這年代有才華的知識分子終究還是少數人,貧寒的底層百姓占據了四萬萬同胞的絕大多數,北平大學開給鄧謙文的工資是非常可觀的。
但,他這裡處境好,他背後的組織處境卻不怎麼好。
平常也就罷了,憑鄧謙文一人也支撐不起一個組織的花銷,但到了年下,總要想辦法儘量籌錢,讓將士們吃得比平時要好上一些。
組織那邊有難處,雖然沒和鄧謙文還有夫子說過,但兩人都不約而同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
隻是還不大夠。
鄧謙文走神了會兒,無聲歎了口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繼續伏案寫文章。
但他剛靜下心多寫了一行字,就聽到外麵傳來敲門聲,然後是廚娘應聲走出去開門的動靜。
“先生,有人給您寄了一封信。”廚娘在外麵喊道。
等鄧謙文聞聲走出去,廚娘把信遞給他,奇道:“也不知道是誰讓周圍小孩子送來的,我打聽了一下相貌,那個小孩子也記不大清楚讓他送信的人長什麼模樣了。”
鄧謙文心中微動,低下頭去看信封——信封上隻寫著“鄧謙文先生啟”六個字。
但那肆意灑脫、令人見之讚歎的筆勢,他隻在搖光那裡見到過。
“沒事,不用探究。”鄧謙文溫聲說道,打發廚娘繼續去忙,他自己轉身回了書房,飛快將信封撕開。
信封裡麵的內容並不厚,鄧謙文把裡麵的東西全部都倒出來。
一封信,一張性能更好的手.槍圖紙。
鄧謙文將信展開,一手好看的字跡躍然入眼。在信紙第一行,衡玉就說了她在之前那個賬戶上留了五千美金,若鄧謙文有需要儘管自取。
【這五千美金,或是拿來研究武器,或是拿來用作它途皆可。隻望於國於民有益,便不影響我與先生的再次合作——搖光】
看著信紙上的內容,鄧謙文心頭微顫。
原本他還想著探究搖光的身份,現在卻把自己的這種念頭都壓了下去。
他是很好奇搖光的身份,但對於他們這些潛伏在彆的黨派地盤上的人來說,越少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實越好。
把圖紙和美金拿去給夫子,讓他想辦法送到大後方延安時,鄧謙文也是這麼說的,“這些圖紙,就連各地軍閥都拿不出來,搖光的身份想必和外國勢力有關。我們就彆再好奇對方的身份了。對方能幫我們考慮到這一步,定然是個親近我們組織、同情我們組織的人士。”
夫子點頭,他也有此意。
雖然不打算再探究搖光的身份,但是憑著搖光能拿出這些圖紙,還能隨手拿出這麼多美金,夫子已經腦補出了搖光的形象。
——風度翩翩的青年人或者中年人,明麵上和外國人聯係緊密,稱兄道弟,暗地裡卻在做著一個特工的工作,努力收集這些機關圖紙。
這麼一想,夫子便是一陣激動。
他雖然也在北平潛伏,但論起危險程度,根本沒有搖光先生那種危機四伏、四麵楚歌之感!
隻能說,文人很擅長腦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