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複禮是陸軍軍官學校第一期學生,學製是兩年。他現在出現在巷口,是因為他已經從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從武漢趕回家過年。
既然碰上了季複禮,衡玉也沒心思吃餛飩了,和季複禮邊聊天邊往家裡走。
“二哥現在是什麼軍銜?”
“中尉。”
從軍校畢業,直接被授予中尉軍銜。說實話,季複禮的起點比大哥季斯年高了很多。
當然,從軍校出來的,受過係統的學習,而且都是部隊高官的嫡係,軍銜高待遇好也屬正常。
陸軍軍官學校雖然沒有明確規定陣營,但它現在畢竟是由國民政府管理著。
衡玉問:“學校有給你分配工作嗎?”
季複禮點頭,“和我一期的其他同學都直接被塞進軍隊,我暫時跟在老師身邊,他年後要重新出山掌軍,到時候我會進他的軍隊裡,所以這才有假期回家。”
“老師?以前沒聽你提起過。”
季複禮勾唇笑了下,“老師他是教戰術的,說來也是機緣巧合,我得到老師的看中,被他收入門下。你應該也知道他的名字,韓興學少將。”
韓興學,少將軍銜,是赫赫有名的儒將,為人謙和學貫中西,創作的詩歌和比起很多專職寫作的文人都要出彩,但比他的創作水平更高的是他的戰術素養。
他最赫赫有名的戰役就是在北伐之時,曾經以少克多,連下幾城,自己的戰隊卻幾乎沒有任何折損。
隻是因為他和紅黨關係頗為和睦,在果黨領袖背叛北伐,轉身大肆屠殺革命黨人時與那位領袖起了衝突,才會被厭棄,好好一個少將被放到軍校裡當教書匠。
衡玉笑盈盈道:“韓將軍能重新掌兵,這實在太好了。二哥能得到韓將軍的看重,看來二哥在軍隊的表現也頗為不錯。”
季複禮抬手蹭了蹭鼻尖,“還好吧,表現倒不能算是最好的,主要還是投了老師的脾性。”
他本人在讀軍校時,一直牢記老院長的提醒,空閒時就會複習以前學過的東西。
他學的知識放在現在沒有用處,但以後國家安定下來,不需要那麼多軍人了,到那個時候,也許他就會重新回歸數學的領域。
對於數學,他是發自內心的熱愛。
隻可惜,這個世道不允許他全身心投入鑽研之中。
整個軍校隻有他保持著這種習慣,久而久之就被韓興學注意到了。
兩人說著話的功夫,已經能看到家門口。
陳嫂聽到敲門聲過來給他們開門,瞧見季複禮,驚喜道:“二少爺你回家啦!”
聽到動靜的季曼玉和莊子鶴連忙起身,走到玄關處和季複禮打招呼。
不過季複禮剛下火車,身上的衣服都皺巴巴的,也沒在樓下多待,提著行李箱上樓去洗漱。
衡玉跟在他身邊上樓。
季複禮朝她擠擠眼,“大姐和莊先生進展怎麼樣?”
“挺好的,感覺很快就能水到渠成了。”
說著話,衡玉扭頭往客廳看去。
坐在沙發上的季曼玉背對窗外透照下來的陽光,她的臉在背光下顯得有些晦暗,但臉上的笑容卻柔和得讓人覺得心頭溫暖。
***
與此同時,特務處。
特務處的辦公大樓靠近兵工廠,因此地理位置有些偏僻。
季斯年的住處就安排在附近,很普通的一室一廳出租屋,對他來說就是個落腳點。
他剛處理完手上的任務,回到出租屋打算補個覺。但閉上眼還沒入睡,客廳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季斯年揉了揉太陽穴,從床上爬起來。
接起電話,那邊的人道:“組長,陳處找你,他說讓你有空就馬上過去找他。”
他口中的“陳處”,是北平特務處的總負責人。
季斯年緩了緩,才把困意驅走,他啞著嗓音道:“好,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季斯年喝了口放涼的水,拿起掛在旁邊架子上的軍裝外套,套在身上就出門了。
他下樓時,才發現天上不知何時飄起細雪,打在他的頭上、衣服上,很快就被體溫融化,化為一團不明顯的水漬。
步行一刻鐘,就走到特務處辦公大樓了。季斯年先去了行動科辦公室拿東西。
給他打電話的鄭上尉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到出現在走廊的季斯年,頓時嚇了一跳,“組長,你不是才剛回去休息嗎?”
特務處分有好幾個科室,其中最大的兩個科室是行動科和情報科,顧名思義,他們的職責是一個主管行動,一個主管情報。
行動科下又設有三個組,季斯年現在是行動科一組組長。
季斯年聽到鄭上尉的話,點點頭,“接到電話就過來了。”
與鄭上尉擦肩而去,往走廊儘頭走去,他的辦公室在走廊最深處。
以一種高山仰止的眼神目送著季斯年的背影,鄭上尉都忘了他剛剛推開門要做些什麼了,連忙退回去,和幾個同事道:“組長也太拚了,他才剛連軸轉忙活了半個月吧,都沒怎麼休息。陳處親自打電話找他,估計接下來的任務也不會輕鬆到哪裡去。”
另一個人聳肩,“不然組長怎麼是組長,他在特務處的資曆可不深,但現在在整個北平特務處的風頭一時無二。”
季斯年不知道他的組員正在議論他。
當然,就算知道也不會在意。
他到辦公室給自己泡了杯咖啡,稍微緩了緩才上樓去陳處長的辦公室找他。
季斯年到辦公室門口,敲了兩下門,裡麵的人喊道:“進來。”
季斯年推門進去,發現辦公室裡除了陳處還有一個人在——是情報科的科長。
“斯年?”瞧見是他,陳處有些驚訝,“你不是剛回去休息嗎,怎麼就過來了。”
季斯年不卑不亢道:“接到電話,說您找我有事,我擔心有什麼要緊事就過來了,先聽完您的吩咐再去休息也不遲。”
“年輕人身體是好,但也不能因為年輕,就不把身體當一回事啊。”陳處搖搖頭,“成吧,那我先把事情吩咐下去。”
陳處把他桌麵的文件往前麵一推,示意季斯年翻看。
才剛翻了幾遍,季斯年的臉色就為之一變,眉眼間恍若凝了霜雪在上麵。
這份資料,是北平的軍事地圖和兵力部署,隻有作戰參謀部才會有,根本不應該出現在特務處。
現在會出現在特務處,隻能說明一件事——這份資料泄露出去了。
“您是在哪裡得到這份資料的?”季斯年的問題一針見血。
“有人寄到特務處的。對方說,這份資料是情報販子從東瀛人那裡得到的。”
季斯年最近一直沒休息好,他原本覺得自己撐得住,但聽到陳處這句話,他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都在發疼。
這份資料落入敵手,就意味著——北平的軍事防禦都被對方知曉了,北平的軍事部署在對方眼中完全形同虛設!
而且最讓季斯年覺得心驚的是,這份資料是個例,還是普遍現象?
北平的軍事布防圖泄露了,其他城市的布防圖呢?
“你知道任務是什麼了吧。”陳處看著他,臉色沒什麼變化,但語氣裡的殺意十分濃烈,“這份資料肯定是從我們內部泄露出去的,把參與到情報泄露的人全部給我挖出來,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季斯年立正,行了個軍禮,神色嚴肅,“是!”
吩咐下去,陳處讓他先在旁邊等著,他轉頭和旁邊的趙組長說道:“你們查不清楚天璣的身份也就罷了,連聯係上對方和他搭幾句話也不行嗎?”
天璣?
季斯年心中一動,忍不住插聲問道:“天璣?處長,這就是那個寄信的神秘人嗎?”
陳處也沒瞞他,點了點頭。
季斯年重新垂下眼,心頭卻在不停思索。
“天璣”是北鬥七星星名,而當初,有個代號為“天璿”的神秘人也經常給他寄信,寄來各種神秘圖紙。
看來兩者就是同一個人。
不過,對方為何也用北鬥七星星名來當作自己的代號?
是巧合,還是有什麼特殊意義在裡麵?
***
距離過年隻差半個月的時間,衡玉名下的生意要清理賬目。這天,她一大清早就頂著天上的鵝毛大雪,趕去一個四合院尋孫錢。
孫錢已經四合院門口侯著,遠遠瞧見撐著傘踏雪而來的衡玉,他連忙迎上前,“您來啦。”
衡玉收傘,輕笑,“走吧,我們進去。”
孫錢落後衡玉半步,跟著她往四合院裡走。
這家四合院的位置很隱蔽,孫錢現在處理事情都在這裡。
賬目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衡玉坐下翻看,主要是走一走流程。
她用人,秉承的觀點素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想要他人交托忠誠,那自己也要先給予最大程度的信任。
翻看了大概半個小時,孫錢知道她身體不好,給她泡了杯紅糖水。
衡玉喝了口紅糖水,把賬本都放下,“李老二在上海的情況怎麼樣?”
孫錢點頭,“一切順利,我給他調了三十萬美金過去,再加上上海生意的利潤,已經足夠支撐他半年的行動。”
“那就好。”
上海是各方勢力的舞台。這個舞台,不僅僅是明麵上的政治鬥爭,也包括地下情報的開展。
在這種情況下,上海就形成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產業鏈——情報販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