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出城那日,衡玉再次做好喬裝打扮,在茶館二樓目送軍隊離開。
計劃是她寫的,她自然知道要完成這場奇襲,取得一場乾脆利落的勝利,就必須出一股奇兵。
韓興學手上得用的人並不多,最有可能被派去率領奇兵的就是她二哥。
“預祝凱旋。”
衡玉望著那逐漸消失在視線裡的軍隊,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儘。
夜裡,即將入睡時,外麵突然下起大雨來。大雨劈裡啪啦砸在窗戶上,衡玉從床上翻坐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看著外麵電閃雷鳴之景。
一陣冷風吹進來,她立刻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半晌,她才深深緩過氣來。
【……零?】
這段時間,衡玉一直在搜集整理資料,就為了製定出一套合理的計劃。
她有好好休息,身體沒怎麼累著,但心神損耗極大。
“沒事,隻是有些難受罷了。”
衡玉將隻是開了一條縫的窗關上,轉身上床休息。
等待的時間稍顯漫長,但兩天之後,韓興學麾下軍隊奇襲東瀛軍隊,以極小損傷將三千敵人全殲的大捷就迅速在東北三省、在全國見報。
衡玉這裡得到的戰報要更加詳細,都是柳餘生給她送來的。
她翻看著戰報,看到其中一條時,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這是對季複禮戰功的介紹。
在這場大捷之中,他的表現著實出彩。
走神一會兒,衡玉拿起鋼筆,開始製定下一階段的作戰計劃。
計劃不是一時片刻就能製定完成的,衡玉寫累了,就把紙和筆放在一旁,下樓去找王叔,讓他組織給前線將士捐贈一大筆藥品和衣物。
***
舉國為一場大捷歡慶時,拿下這一場大捷的韓興學卻沒有他們這麼樂觀。
沈陽常備駐軍超過十萬,但因為政府的“半抵抗半談判”政策,駐軍之間對於東瀛方麵的態度有所不同。
一些軍隊積極擺開陣勢和東瀛人廝殺,也有一些軍隊聽從吩咐……幾乎沒形成什麼有效的抵抗,直接束手就擒,任由東瀛軍隊長驅直入。
如果這一點已經算是嚴重,讓韓興學覺得最糟糕的是,東瀛軍隊對沈陽的了解,比沈陽常備駐軍還要深入。他們清楚沈陽的每一條河流山脈,收集到的資料完善得讓人心驚。
沈陽明明是東北軍的主場,他們卻沒有半點主場優勢。
韓興學不免罵道:“東瀛人當真是狼子野心!”
要做到這一點,至少要有好幾年的準備時間。這說明很多年以前,東瀛人就一直在想著要如何攻占東北了。
但是罵完之後,還是要收拾起心情,繼續應對眼下的殘局。
這天中午,韓興學的警務員給他端來午飯。
——是一碗有些稀的米粥,和一碗鹹菜,鹹菜上可以見一些葷腥。
“我這個將軍的夥食都這樣了,底下士兵的夥食怕是更不好吧。”
警務員苦笑,“將軍,我們的鐵路補給線基本都被東瀛軍隊切斷了,也不隻是我們,其他軍隊的夥食估計也差不多。”
韓興學揮了揮手,“道理我都懂。”
他給自己點了根煙,語氣頗有些惆悵,“但行軍勞累,我們的士兵吃不飽,東瀛士兵卻吃得飽吃得好,此消彼長,軍隊哪裡能夠保持戰鬥力?”
餘光一瞥,瞧著年輕的警務員因為他的感慨也陷入擔憂中,韓興學失笑,“罷了,我和你說這些乾什麼,也是讓你跟著我一塊煩惱罷了。你把東西放下吧,我等會兒就吃。”
抽完一根煙,韓興學這才端起米粥,打算開始吃午飯。吃完飯後他還有不少事情需要忙碌。
突然,韓興學聽到外麵傳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他側頭往窗外看去,正好瞧見吊著胳膊的季複禮。
“複禮,外麵怎麼了?”
聽到韓興學的聲音,季複禮停下腳步。
他也不進屋了,隔著窗戶就朝韓興學喊道:“老師,錦州那邊給我們送了吃食還有藥品衣物。”
韓興學眼前一亮,也不急著吃午飯了,把碗放下就立馬往外走去。
在臨時駐紮的軍營空地上,此時停了好幾輛大卡車。
圍著的士兵們全部上前,幫忙把卡車上的貨物卸下來。
一個聲音稚嫩、灰頭土臉、個子偏矮的士兵抬著重重的箱子,目光緊盯著箱子上的標簽,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同伴,“老五,你讀過幾年書,你和俺說說,這個標簽是啥意思啊,箱子裡又裝著啥啊。”
“是罐頭。”那個叫老五的人激動道。
“罐頭?俺聽說過,裡麵是不是肉?!”
“是啊是啊,魚罐頭、午餐肉罐頭!總之全都是肉!”
年輕士兵再看向自己抬著的箱子時,目光就全都變了。
他下意識吸了吸口水,“好、好吃嗎?”又自己傻笑著回道,“肉怎麼會不好吃呢,俺都好久沒吃過肉了。”
季複禮趕到時,恰好聽到年輕士兵這句感慨。
他腳步微頓,視線下垂,隻覺得心頭有些酸澀和沉甸甸的。
這一批物資由錦州駐軍護送過來,不過卻是錦州商會的幾個大商家捐贈的。
王叔作為錦州商會的代表,這一次也跟著錦州駐軍過來了。
他先是和韓興學將軍打招呼,說了自己送過來的物資,“有一卡車米和一卡車雜糧,還有三十箱罐頭,數量不多,但能給士兵們添些葷腥。此外還有三十箱藥品,五百件衣物,一百床被子……”
韓興學朗聲而笑。
他身為一介少將,此時親自向王叔拱手行了一禮,“先生仁義!”
“不敢當不敢當。”王叔嚇得連忙擺手。
又說了幾句話,王叔趁機悄悄打量一旁的季複禮。
確定小姐的兄長雖然是受了傷,胳膊吊起來,但精神麵貌很好,沒出什麼大問題,他這才鬆了口氣。
等商隊離開軍營時,季複禮才發現,他的床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封書信。信封上寫著大大的“季複禮親啟”五個字。
信裡麵的內容,則是新的作戰計劃。
***
沈陽的戰況一時陷入僵局,東瀛軍方不做不休,再次調遣軍隊進攻東北其他地區。
一時之間,東北三省都深陷於戰火之中,就算年關將至,東北的百姓也都沒心思過年。
不過也有人來到錦州火車站,準備坐火車回北平。
現在東北三省都深陷戰火之中,火車站到處都是人擠人,不少人拖家帶口想要逃離東北,南下避難。
以至於一票難求,沒有一定的門路和錢財,還真不容易搞到火車票。
火車逐漸靠站停下,衡玉還是一副少年打扮。
這三個月時間,她的頭發長長了一些,但還是沒辦法和以前相比。
她站在火車軌道不遠處,正在側頭和王叔說話,安排物資的運輸問題。
“東北很多火車軌道都掌控在東瀛人手裡,你聯係看看錦州駐軍和韓將軍,如果他們覺得能守住一條鐵路線,我們就出資修建一條從錦州到沈陽,專門運輸物資的鐵路線。”
修建鐵路線。
這個手筆,王叔都嚇了一跳。
衡玉問:“有什麼問題嗎?”
王叔點頭,遲疑道:“小姐,有必要修一條鐵路嗎?從開始修建到修建完,至少也要大半年的時間。”
“有必要,東瀛人準備充分,這場戰沒那麼容易結束的。”
現在戰火已經蔓延到整個東北三省,而衡玉想要做的,就是徹底限死作戰區域,不讓東瀛軍隊再南下一步,華夏軍隊在東北三省就徹徹底底把東瀛軍隊打怕、打殘、打散。
“好,我會儘快溝通。如果順利,過完年就立刻開工。”
“正好,過完年我就回來了。”
火車響起鳴笛聲,已經到了要上火車的時候。
衡玉抬手壓了壓她的貝雷帽,朝王叔揚唇輕笑,提高聲音喊道:“車子到了,王叔我先上車了,家裡就交給你照顧了。”
王叔連連點頭,“少爺,您一定要注意身體啊。”
他看著衡玉那蒼白的臉色就有些擔憂。
前幾天,崔大夫來洋房幫老板把脈時,可是都說了她現在不適合舟車勞頓。
衡玉啞然而笑,揮了揮手,頭也不回走上火車一等座車廂,幾個持槍的保鏢紛紛跟在她身後。
就在衡玉登上火車,準備回家時,北平季家的氣氛卻著實冰冷到了極點。
一身深藍色軍裝的季斯年用手帕慢條斯理擦拭自己的手指,他坐在椅子上,唇畔帶著些似笑非笑,“大妹,你說小妹已經在金陵待了兩個月?”
季曼玉瑟縮了一下,“是啊,前幾天還收到她的信,說是會在過年前回來。”
“這麼樂不思蜀嗎?”
季曼玉從他的語氣裡判斷不出他此刻的心情,隻好繼續小心翼翼答道:
“小妹第一次獨自出遠門,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在金陵有朋友照料,我看她在信中所說一切都好,大哥你不必擔憂。”
“我擔憂?”季斯年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當然不擔憂,她現在根本不在金陵,我擔憂又有什麼用?”
季曼玉愣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季斯年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小妹不在金陵?”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吸了口氣,“那她現在在哪裡?”
季斯年細細打量她一眼,確定季曼玉的神情不似作偽,也蹙起眉來,“不是你和她合夥瞞著我嗎?”
所以他剛剛對季曼玉說話時,語氣裡才夾雜了些許怒意。
季曼玉再次搖頭,“大哥我沒有,我真的以為小妹在金陵。她現在不在金陵,我這兩個月裡收到的信又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