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1 / 2)

一甌春 尤四姐 7465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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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到今早四更天的時候,終於停了。

打起門上厚厚的綿簾,因屋裡燃著炭盆,迎麵冷冽的空氣,叫人生生噎了好大一口。

夥房裡養著的雞亮了嗓,然後整片坊院乃至整個幽州的公雞都開始打鳴,此起彼伏的聲浪在城池上空回蕩。院子裡的爐子點起來,引火的木屑和著煤球燃燒的氣味,組成一個浩大的煙火人間。

有人淘米,有人磨刀,有人擦牙漱口招惹了嗓子,咳得幾欲嘔吐。崔婆子站在爐子邊上等銅吊子裡的水燒熱,好拎到上房伺候二太太洗漱。天實在太冷了,儘可能地挨近爐口,煤球泛起的氣味有點嗆人,但好過受凍。

“周媽媽來了?”小丫頭子瞧見門上身影,熱鬨地招呼了一聲。

周嬤嬤噯了聲,“我找崔嬤嬤。”

崔婆子直起身笑道:“一大早過我們院子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吩咐?”

周嬤嬤嘴上隻應著:“我來瞧瞧你。”一壁吩咐邊上丫頭,“你替崔媽媽看著火。”

崔婆子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正要問,周嬤嬤壓聲道:“你跟我來,東府夫人有話吩咐你。”

崔婆子一聽,忙在圍裙上擦了手,疾步跟著周嬤嬤過去。那條分隔兩府的木長廊旁,樹都掉光了枝葉,有風吹過,沒遮沒擋的,寒氣直往領子裡灌。

崔婆子對插著袖子縮了脖兒,一路跟著周嬤嬤進了東府的院門。這是大老爺新婚妝點的院落,和彆處大為不同,喜慶的氣氛還是熱騰騰的,邁進來,仿佛邁進了一個安樂窩。

崔婆子不由傷感,原先他們西府裡也是這樣兒的,主子夫妻和順,她們姑娘是個懂得享福的,她在的地方必是熱熱鬨鬨的。可如今和姑爺鬨了生分,門庭顯得格外冷清,連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都是憋著一口氣在當差。

聽說新進門的夫人是個厲害主兒,三兩下就叫東府那些作威作福的婆子煞了性子,自己雖是二太太的陪房,畢竟也受當家的管束,因此崔婆子戰戰兢兢的,撫鬢抻衣,垂著手站在台階前候命。

上房簷下的竹簾半垂半卷,從底下能看見婢女來往的身影,崔婆子偷眼覷,忽然聽見有人叫了聲“嬤嬤”,嚇得她打了個寒噤。

她匆忙應了,見一個打扮光鮮的大丫頭走到門前,掖著手說:“嬤嬤進來吧。”

周嬤嬤衝她遞眼色,崔婆子忙捋了衣角進上房,見正座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姑娘,穿蹙金妝緞狐膁褃襖,底下一條木蘭青的瑞錦襦裙,手裡捧著南瓜鎏金手爐,雪白的狐毛領褖襯著雪白的臉,精致的模樣,像個瓷做的美人一般。

周嬤嬤笑著向上回稟,“夫人,崔婆子到了。”

這位正頭夫人抬起眼來,臉上神情和軟,溫聲說:“嬤嬤,我今兒叫你來,是有件事想托付你。”

崔婆子誠惶誠恐說不敢,“夫人隻管吩咐,奴婢沒有不從命的。”

這夫人年紀不大,但話裡那種不疾不徐的端穩,卻是一般人學不來的。她曼聲道:“我今兒要回門,原想和你們太太說話的,也不得閒。這程子你們西府不太平,我和老爺心裡也著急,想著嬤嬤是二太太陪房,必定向著她,所以一早就把你請了來,我人不在府裡,務請你寸步不離在二太太跟前。要是有人借著由頭拜訪二太太,等我回來,勞你把來人說的話一句不差告訴我。”

崔婆子是出了名的老實頭兒,雲中跟來的陪房,到了幽州天子腳下,不比這府裡老人兒地位高半分。但她一心為著二太太,那倒是沒得說的,隻是二太太性子耿,有時候她們規勸了,她也不往心裡去,這讓邊上伺候的人實在束手無策。

如今夫人要過問,再好不過。崔婆子忙道是,“請夫人放心,這事就交給奴婢吧。不瞞夫人說,我們太太耳根子太軟,那起子小人總說我們二老爺不好,咱們做下人的聽了都堵心。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也不知調唆著我們太太這麼鬨,於她有什麼好處。”

可見底下人對皓雪也是大大的不滿,心正些的都能察覺她的用意,唯有芳純當局者迷罷了。

座上的人點點頭,“那一切就拜托嬤嬤了,將來你們太太醒過味兒來,自會感激你的。”

崔婆子諾諾應了,回到西府,便依著夫人的吩咐處處留意。一個早上倒是風平浪靜,二老爺上盧龍軍巡視去了,二太太獨自歪在榻上看書。本以為今天不會有人來了,沒想到將至巳時前後,姚九姑娘沒來,表姑太太竟駕到了。

這位表姑太太姓汪,二太太自小受她照顧,在二太太眼裡能頂半個娘。

聽說表姑母來了,芳純忙翻身起來迎接,嘴裡說著:“大冷的天兒,姑母怎麼來了?”一麵吩咐人加炭取手爐來,上熱熱的茶,給姑母暖身子。

汪氏笑著打量她,“早就想來瞧你了,可惜家裡頭人口多,日日有事,耽擱到今兒。我看你氣色不大好,可是昨兒沒睡踏實?”

芳純勉強笑了笑,“這陣子夢多得很,鮮少有睡得踏實的時候。”從丫頭的茶盤上接了茶盞,親自交到汪氏手裡。

汪氏道:“先前府裡都是你操勞,如今你那新嫂子進了門,也該替你分擔才好,你怎麼反倒睡得不踏實?我也是為著這個來瞧你,畢竟一個府裡住著,也不知你們妯娌處得怎麼樣。她進門那麼大的排場,聖人親自下旨封了二品誥命,我隻擔心你……回頭鬨得不好,受人欺淩。”

芳純對清圓倒是很實心的,也知道清圓一向為她好,便道:“姑母彆擔心,她的為人我最明白,不是那樣的人……”

“你呀……”汪氏搖頭,“她剛進門,這才哪兒到哪兒!人不經曆三個寒冬四個夏,能瞧出什麼來?時候且長著呢,世上一條心的妯娌可不多。”說罷又一笑,“倘或你們真和睦,那最好不過,可要是人家欺你一頭,你是個厚道人,隻怕在這家裡不好立足。”

芳純聽在耳裡,心情更覺得沉重,頗有雪上加霜之感。

總有人在你耳邊念叨,這世上人心多險惡,高門大戶裡過日子多艱難,男人眼裡女人多不值一提,時候久了,便讓人厭世。自從孩子沒了,她愈發像被砌進了牆裡,自己聽得見外麵人說話,卻沒人聽得見她的呐喊。

不過娘家人,總是為你好的。她懨懨坐在那裡,垂著頭道:“我比她早進門兩年多呢,姑母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