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風陵有君(1 / 2)

() ……風陵雲中君封如故被退婚了。

文始門的文三小姐已經把自己往房梁上掛了三回,顯然是動真格的。

文夫人抱著氣若遊絲的女兒,心疼得淚光漣漣,早先對女兒任性的怒罵嗬斥,全部化成了對丈夫的聲聲哀求:“這門親事我們不結了,不結了!”

文潤津道長有些猶豫。

文夫人哭求:“是慎兒性命重要,還是與風陵的親事重要?”

文道長老來得女,自是不忍女兒因為姻緣之事玉殞香消,隻得硬著頭皮,點下了這個頭。

要通知風陵是肯定的,但通知誰,卻是個大問題。

眾所周知,自魔道二十六年前全盤覆滅之後,世間正統道門有三,分為二山一川:風陵山、丹陽峰,應天川。三門並立,如參天合抱之木。

其下則是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的小門派。

說白了,文始門就是巨木下的一頭春筍。

更何況,現如今的風陵三君,個個不是省油的燈。

三君排行第三的燕江南,以女子之身,得“江南先生”之號,自是非比尋常。一手醫,一手毒,皆使得出神入化,手持藥秤,白衣颯踏,卻白生了一張溫婉麵孔,脾氣火爆至極,動不動便縱她養的鬆鼠咬人。

與她性情截然相反的,是在三君中排行第一的山主,端容君常伯寧。

人都說此人佛性甚足,更該去修佛道,身秀仿佛菩提樹,心淨宛如琉璃光,是人人稱道的佛心君子。

但據文潤津所見所知,絕非如此。

至於那封如故……不提也罷。

文潤津上次見他,還是十年前,文家長子被他從死地救出時。

被封如故一同救出的還有百餘名各家道門精英弟子,或傷或虛,但都精神尚可。

每個人都說,沒有封如故,他們十死無生。

彼時,封如故重傷瀕死,被常伯寧背出時,指尖往下一滴滴落血,染透了常伯寧披在他身上的白衣。

沒幾個人以為封如故能活,連靈牌都備好了。

但其師逍遙君徐行之,愛徒如子之名蜚聲於外,窮儘一切手段,硬是將封如故救了回來。

各道門隻得紛紛砸掉靈牌,換上了長生牌位,日夜供奉。

倘若沒有封如故,這一代道門的精英子弟恐怕要去十之七八。

文潤津曾持重禮,登上風陵山門,想酬謝深恩,卻被謝絕在外。

從那之後,封如故便在風陵山辟了一處居所,名喚“靜水流深”,在內養傷靜修,整整十年,未曾下山半步。

如今女兒成年,正是窈窕待嫁之期,文潤津借著這段緣分,本想成就一段佳話,與風陵再加深一層關係……

文潤津心中連連歎息,帶了風陵才送來半日的聘書,親自登上了風陵山。

三君之中,選來選去,還是先把消息知會常伯寧最為妥當。

聽到消息時,常伯寧正在青竹殿後的花園澆他的花。

聽明白文道長來意後,他澆花的手停了。

常伯寧拎著小花壺,回過身來,言語中有些詫異:“為何呢?”

單看外表,常伯寧是謫仙白鹿一樣的人。

非是出席東皇祭禮、天榜之比一類的重要場合,他極少戴冠冕,要麼用發帶將長發簡單斜綁,要麼散發,擇出一條單辮結成麻花狀,溫馴地搭在右肩上。

因為眼睛天生畏光,常伯寧眼前時常覆掛一層透明眼紗。

他說話時,一陣風過,眼紗迎風飄搖。

文潤津不覺凝噎。

端容君儒雅異常,說話聲音也不高,輕聲細語的,可看不清眼紗下的眼神,文潤津也不敢輕易去猜他的心思。

常伯寧微微歪頭。

他隻是想問個緣由,沒想到文道長會這般噤若寒蟬。

他有點頭疼,索性把壺放下:“為何?”

文潤津搶先認錯道:“是小女慎兒驕橫無理。”

這話說得倒有幾分真心。

文潤津確實覺得,是文慎兒太不識大體了。

前些日子,風陵突然傳出音訊,說是雲中君封如故想求一個道侶雙·修。

不論他年紀輕輕便得“君”號的地位,也不論各道門欠他的天大人情,雲中君的天賦與道行誰人不曉,道門中人隻要與他雙修,不論男女,都於修行有大大的裨益。

雖說公開征集道侶一事,聽起來實在匪夷所思,但既是封如故做出來,那便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了。

各家都請了冰人登門,送上適齡女子畫像,誇得天花亂墜。

封如故收了畫像,擇來擇去,擇定了文慎兒。

二人生辰八字契合,家中尊長又讚同,於是,自然而然,好事將成。

誰想,萬事俱備,卻在文慎兒這裡出了岔子。

文慎兒年方十八,又生來美貌,心高氣傲,父母不經她允準,取了她的畫像去給彆人品頭論足,她怎受得了這等侮辱?

她氣衝衝上了風陵的“靜水流深”,要見封如故討個說法。

結果,她等了足足兩個時辰,砸了一套茶盞,甚至按劍闖入了臥房。

眼見到封如故在內間酣然安睡,文慎兒隻覺自己被大大輕慢了,指著封如故痛罵一頓,回去就上了第一回吊,寧死不嫁。

聽完事情前因,常伯寧道:“這便是師弟不妥了,怎能這般怠慢文姑娘。”

文潤津憾道:“是我們把女兒寵得沒了邊際。”

“罷了。”常伯寧接過被退還的聘書,態度溫文爾雅,倒不像生氣的樣子,“文姑娘不願,我們自是沒有強人所難的道理。”

見常伯寧未曾發怒,文潤津舒了一口氣,腦中卻又開始謀算另一樁事。

兩家現在是關起門來說事,文潤津當然樂得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可這婚事也是定了些時日的,道門中知之者甚多,一旦公之於眾……

若是說自家主張退婚,難免被人嘲笑;若是如實道來,女兒雲英未嫁,又難免落得個難相與的名聲……

思來想去,文潤津冒了個不能與人道的主意。

——哪怕救過那麼多人,封如故依然是那個封如故。

自傲、孟浪、蠻橫、無禮、慵懶、漫不經心。

他向來名聲不好,也不差這一樁。

左右退婚一事也不可能不得罪風陵,隻傳些和封如故相關的風言風語出去,應當也不打緊……

見過了常伯寧,文潤津還要去“靜水流深”拜會封如故。

沒想到剛出青竹殿正殿,他便撞見了封如故。

他靠在藤躺椅上,左手托一柄纖長的竹煙槍,右手邊放著一把桃花傘,占了外麵通往青竹殿的大道中央,一搖三晃,好不悠閒。

聽到身後響動,他回過半張臉來。

封如故左眼是濃淡生宜的好看,如有水墨精心點染,半睜未睜時,讓人想起誌怪中破敗寺廟裡常見的豔鬼狐仙,然而右眼卻隱於一片單片水晶鏡片下,在陽光輝耀下看不分明,實在遺憾。

封如故吐出一口竹香煙霧。

朦朧的煙霧,讓他鼻翼右側生的淡淡一點小痣看上去不那麼清晰了。

他衝文潤津點了點頭,連身也沒起:“老丈人。封二這廂有禮了。”

文潤津被他一聲“老丈人”叫得直起雞皮,忙上前賠罪,把來意陳明。

封如故應該是有些意外的,因為他放任手上的竹煙槍燒了幾秒鐘,才把玉煙嘴放入口中:“是嗎。”

文潤津剛想再說些什麼,封如故回過頭去:“文道長,好走。”

……改口如風。

逐客令都下了,文潤津也沒臉再待下去,諾諾拜過雲中君,剛與封如故擦身,道袍便被人從後一把抓緊。

封如故側身道:“還有一事。退婚事由,文道長打算如何對外公示呢?”

文潤津心裡一跳。

眼見他的沉默,封如故頷首:“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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