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照貓畫虎(1 / 2)

() 事了之後,海淨返回側殿,補上他晚上落下的功課。

如一卻沒有急著離開。

封如故酒力上湧,撐著腦袋,見燈下的如一唇紅齒白,秀麗端莊,僧袍上露出的一截修長脖頸白皙如玉,看得封如故驕傲不已,然而轉念一想,這又不是我生的,如果這張臉再添上自己的些許特征,豈不是完美,頓時遺憾起來。

帶了醉意的視線多少顯得直白大膽,如一也並非草木,有所察覺後,難免微微皺眉。

也隻有在這種時候,他身上才會少一些“月射寒江”的出塵之意,多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少年心性,而不像是時刻高坐佛堂的金身泥塑。

他帶了點跟封如故較勁的意味,本來想問的話也忍下了。

如一不願封如故笑他臉皮薄,連看他幾眼都覺得窘迫。

還是封如故笑眯眯地打破了僵持的沉默:“人都不在了,有什麼話就問吧。”

如一也不推辭,直接道:“雲中君與那名戴麵具的凶犯相識嗎?”

沉迷美色的封如故道:“這話聽起來像是在懷疑我。”

如一沒有否認。

而封如故也沒有生氣。

“如一大師想讓我怎麼證明我不認識那個人?”封如故指了指胸口,笑言,“心都可以挖給你看。管用嗎?”

如一對封如故的心並不大感興趣:“他殺了寒山寺僧人,貧僧則是護寺之人。現在有了線索,自然要過問一二。”

“嗯,有理。”封如故煞有介事地點頭,“問吧。”

“那人專程找文忱,讓他轉達‘道已非道’這句話,是何用意?”

封如故搖頭:“我不知。”

“雲中君不知?”如一並不相信,“他用僧、道一眾十六人的屍體,拚出的可是雲中君的姓氏。”

“或是愛慘了我,或是恨慘了我吧。”封如故滿不在乎道,“後者的可能更大些。我跟魔道有仇,和正道也不對付。我可是惹人討厭的天才,說不準就在哪裡得罪了人、遭人報複了。”

“十六條人命,這絕不會是普通報複的手筆。但若說與雲中君有仇,用‘封’字血筆將雲中君逼下山來,且明知雲中君會來文始門,特托文忱傳話,卻不在此等待,趁機取命,實在是前後矛盾……”

如一眼神漸漸冷了下來:“……雲中君是在有意隱瞞什麼嗎?”

封如故不氣也不躁:“我隱瞞這個做什麼?”

“能與雲中君結下這等孽緣的人,雲中君不認得?”

“不認得不認得。”封如故連連擺手,“恨我恨到這地步的多得是,但恨得這麼有創意的卻一個都無。”

“……貧僧還有一事不解。”如一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會說了,便改換了問題,“為什麼此人認為,文忱一定會將這句話轉達給雲中君?文忱又為何會這般聽話,如實轉達,連文始門私藏魔道之事都和盤托出?”

剛才,如一身在正殿,靜靜延展了自己靈識,布滿了整個彆館。

山中,樹上,包括文忱身上,都無一絲靈力流動的痕跡。

那殺人者,連監視專用的拾音花都沒在這裡放上一朵。

他憎恨封如故,因此熟悉他,知道文忱這點藏屍的伎倆手段瞞不過他的眼睛,尚且能解釋得通。

但他怎知,文忱會對封如故坦誠相告,而不是為了文始門聲譽,隱瞞醜事?

“這個我能回答你。要怪,就得怪我那有緣無分的嶽父大人,滿心都撲在文始門上,他的兒女是什麼為人,他可一點都不關心。”

封如故閒閒道:“……可我跟文忱相處過,知道他是什麼性子。他就是一包草芯的繡花枕頭,軟弱、膽小、毫無主見,這樣的人根本瞞不住任何秘密。文老頭把‘山中藏著魔道之後’的事情告訴他,甚至不如告訴那位文三小姐。”

“還有,就是他欠我的,他極怕我,是老鼠見了貓那種害怕。”

說著,封如故眉眼又帶了笑:“我敢同你打賭,他今日第一次來時,定是事先打探過,確認我不在正殿,才敢進來的。言談之間,雖口口聲聲說我對他恩重似海,但根本不問我現在在哪裡,更不提要留下來見一見我。可是這樣?”

如一眉心一動。

而話說到此處,封如故表情也隱隱變了。

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殺人者也認識文忱。”

封如故的仇家的確不少,但文忱卻隻是一個小小道門之主的兒子。

對外,文始門仍是正當盛年的文潤津做主,而文忱是公認的沉穩話少,他端起架子來的樣子,也確實能唬人。

逼封如故下山,同時還能窺破文忱外表下的軟弱,知道文忱對封如故的懼怕,並為己所用,說明此人對文忱極為了解。

這倒是罕見了。

封如故撐著下巴:“算起我與文忱的交集,也就是十年前的‘那件事’了,或許……如一大師?”

如一竟是走神了,被封如故喚了一聲才清醒過來:“是。貧僧在聽。”

如一之所以走神,是因為封如故。

……他為何會與這人異口同聲,心有靈犀?

小時候,他最是崇敬義父。義父是玲瓏心思,奇思妙想甚多,他需得挖空心思才跟得上。

他亦步亦趨,追隨四年,才勉強跟上義父腳步,隻願與義父彼此默契,心思互通。

而如今,與他和鳴的,卻是封如故。

封如故知道如一不在聽,也不再提十年前發生了何事,改口道:“文忱性情如此,我不意外。倒是你,叫我料想不到。”

如一:“雲中君對貧僧了解不深,有些意外,豈不正常?”

封如故:“有常師兄在,我對你也算是有些了解了。”

聽到“常師兄”三字,如一眼中的冷潭裡微妙地起了一層漣漪。

封如故問:“殺掉魔修,以此嫁禍文始門,在你看來,算是上好計策嗎?”

如一靜道:“我不隻是為了文始門。也是為了他們。他們即使逃下山也是無用。世人恨魔,魔身無立錐之地,到頭來,他們隻能殘害世人,以求自保。”

封如故:“魔也是世人一份子。佛難道教你,要不愛世人、隨意殺之嗎?”

如一:“然而,世人既不認,佛魔便無差。”

封如故:“哈,這話真是大逆不道。你佛聽了怕是要跳腳。”

如一:“卻是事實。貧僧若收留魔道入寒山寺,第二日,消息傳開,寒山寺就會因為庇護魔道被剔除正道行列。我佛儘管慈悲,卻不能在一夕之間使眾人慈悲。”

“但若坐視不理,順其自然,也是推這些孩子入無間煉獄。世道不改,這些魔修之子將來必定因著歧視、憎惡、無端也無儘的仇恨,墮入恨世苦業,不得解脫。”

如一佛目微闔,說得平靜也真誠:“與其恨世,不如恨我。”

然而,他話音剛落,腦門上就挨了一小下彈指。

如一:“……”

封如故簡單粗暴地評價:“呆子。”

被蓋章“呆子”的如一居士麵無表情。

“我師兄當初是殺性不足,好性子得過了頭,才在劍法上遲遲沒有進益。”封如故又戳了他一記,“你則是殺性太過,總覺得死才是解脫之道。我師兄當初可不是這麼教你的吧。”

如一被彈得又冷淡了幾分:“謝雲中君指教。”

“佛門也不能消弭你心中殺性。”封如故大歎,“虧我師兄當初多方打聽,知道你去了寒山寺,還感到欣喜呢。”

如一心臟砰然一動:“義……端容君,打探過我?”

“嗯,從‘遺世’裡救我出來後,一身是傷,剛醒過來就要下山,攔都攔不住,傻得要死。”

說到此處,封如故低了低聲音:“他不是……叫你在客棧裡等著他嗎。”

如一霍然起身,金剛念珠在指尖甩出一圈弧度,纏在了食指上。

他推開殿門,側過身來,疏離道:“雲中君早些安歇吧。”

說罷,他離開得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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