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人心涼薄(1 / 2)

一大清早,丁酉來了牢中。

一番逡巡後,他點了三個人,含笑詢問封如故:“道君,願意換嗎?”

短短一日一夜內,被囚的小道君們就像是一堆失了水的蘋果,迅速地憔悴衰敗下去。

聞言,三雙乾巴巴的視線直直望向了封如故,無聲地乞著一條生路。

封如故沒多說什麼,貓似的伸了個懶腰,從他精心收拾出來的稻草小窩中鑽出:“……走吧。”

三人緊繃的肩膀頓時鬆弛下去,齊齊鬆出了一口氣。

封如故從他們身邊路過,見他們這等表情,實在想不出自己該作何反應,最後隻好笑了。

但丁酉顯然沒打算這樣輕易地放過他們,押出封如故後,叫手下血徒將他們也推了出去。

被送入一間空房時,他們惴惴地擠作一團,隻當丁酉想要反悔。

待他們定睛看去,才發現房中央橫七豎八地丟著他們的兵刃,破銅爛鐵似的歸作一堆。

唯有“昨日”、“今朝”頗受重視,被丁酉單獨列在一旁。

他們心性已被磨得怯懦無比,對此仙刃遭辱的情景,彆說敢言,連怒也不敢生起分毫。

丁酉無暇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倚牆而立:“你們的兵刃,各自是哪一樣?”

待丁酉手持三樣兵器,走入刑房時,封如故已被吊上了刑架,懶洋洋地東望西顧。

木質的刑架早被血浸透了,泛出近黑的釉色,亮得仿佛是在香油內泡過。

刑架上的少年打了個哈欠,口齒不清道:“你不用睡覺的嗎。”

因為擔心封如故自殺躲刑,又因為心願達成的興奮,丁酉確實是一夜未眠,眼底一片淡青,如今見到封如故精神不錯,簡直是不可置信了:“封道君睡得不錯?”

事到如今,他為何還能睡得著?

封如故嗯了一聲:“我很久沒睡得這樣好了,多謝招待。”

他感謝得真心實意,丁酉卻被他謝出了滿心怒火。

他將那三樣兵器擲於封如故腳下:“這便是你今日的刑具。”

他一聲令下,封如故的褲子被人扒下,細細的漁網纏上來,將他的皮肉勒緊。

封如故是天生的瓷胚子,膚色雪練似的直晃人眼睛,被漁網勒得微微凹陷下去的地方很快泛起殷紅之色,每一塊肉上都寫著“嬌生慣養”四個大字。

掌著一把鳳嘴刀的魔道很是猶豫了一番。

這一身出色的皮膚,叫他幾乎不知該在何處下刀。

不過,那刀終是不甚靈活地落下去了。

起初,封如故覺得那被剮處是被熱水燙過似的灼熱,然後便是綿密難絕的刺痛,像有千百隻天牛一口口在腿根處細嚼慢咽,誓要將他分而食之。

封如故舌尖死死抵著齒根,身體輕顫,腮幫咬得鼓出了一圈,深一口淺一口地抽著氣。

丁酉還真以為此人生了一副銅皮鐵骨,如今看他皺眉害疼,終於有了揚眉吐氣之感。

三刀割得很快,丁酉甚至有幾分意猶未儘。

不過他告訴自己,時日還長。

他以目相示,手底的血徒立即心領神會,將備好的一瓢釅醋直澆到那創口處。

釅醋加身後,傷口受了激,怕痛似的痙攣收縮起來。

血與黑醋混在一起,被稀釋成了淋漓的血水,順著瓷白的腿流下。

丁酉貼心解釋道:“這是用來防止出血過量的。封道君說得不錯,我不願你死,隻願你活得長久。”

他期待著封如故對他的痛罵。

這將會是他意誌崩解的開端。

很快,封如故如他所願地抬起了頭來,冷汗淋漓地抬了抬嘴角。

他說:“那就借您吉言了。”

丁酉登時窩火起來,隻是這窩火不能表露在臉上,更覺心塞。

他切齒道:“今日事已畢,封道君現在可以繼續回去睡了。”

封如故回去時,走在陰影中,拖著那條泛著醋酸味的傷腿,蹦蹦跳跳,叮叮當當的。

望著他的背影,丁酉的嘴角緩緩抽動著。

他倒要看看,封如故到底能捱受多久!

負責執刑的血徒上前來訴苦:“宗主,您送來的那些都是長兵,使著不很順手。”

“將就著用吧。”丁酉說,“我要用他們的兵刃,來剜封如故的肉。”

他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封如故兔子似的輕快背影:“我要他們就算活著出去,這輩子一拿起兵刃,就會想到封如故。”

……

封如故返回牢籠中時,牢中氣氛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他們對待他的態度一反常態地熱絡起來。

有人迅速扶他坐下,有人噓寒問暖,有人撕下衣物,直往封如故眼前湊,說要為他包紮。

但那些關懷聲落在封如故耳中,統一成了嗡嗡的噪響,除了給他的疼痛添磚加瓦外,毫無益處。

封如故暴躁道:“都給我閉嘴!”

四下裡鴉雀無聲。

他喘息兩聲:“我沒心思去應付你們那點小心思,我這樣做,也不是為著你們來討好我。識相點的,彆來煩我。”

封如故總算為自己爭得了一份安靜。

他伏在地上,微微低喘。

汗水**辣地流下來,一路進了眼睛,他隻好仰躺,揪著衣擺,想些高興的事情。

他想,常師兄現在應該還在乖乖閉關,或許等他出關時,自己的傷也好了。

他想,師娘定然會說他愚蠢,但自己既然受了傷,便有了足夠的資本撒嬌,想必師父會冒著下不來床的風險,多護著自己一些。

他想,小紅塵進了風陵,就該叫他師父了。

師兄還沒有徒弟,他就已經有了。

有紅塵那樣漂亮乖巧的好孩子做徒兒,誰不羨慕。

但是,他想再多也沒用。

身體不肯欺騙他。

傷口不講道理地疼,一路帶著火花、帶著電閃,往他的身體裡燒。

他靈力全無,無力治愈傷口,隻能用漫長的時間來反芻這種痛苦。

疼痛蔓延到了胃,可謂聲勢浩大,巨雷過境似的,壓得他胸口發悶。

丁酉封了他們的靈力,怕他們餓死,便不能很好地體會這等度日如年的折磨,便送了些飯食來。

有人將饅頭掰碎了,浸了水,送到他唇邊。

他搖了搖頭。

……他疼得飽了。

而這不過是折磨的開始而已。

每日清晨,封如故會被人扯住頸上鎖鏈,帶出去。

小半時辰後,他又會被牽回來。

從西走到東,再從東走到西。

每一天,他都會在自家道友麵前遊兩遍街。

少有人敢直視他,他們隻會挪著屁股,沉默且主動地向兩側分開,然後安心地做他們的小鵪鶉。

漸漸地,封如故來回的路上,染上了從他褲管裡滴出的血。

起初是三兩滴,時日久了,便辟出了一道斑斕的血道。

封如故踩著自己的鮮血,一步步往前挪動,像是踩著一條繁花盛開的花路。

一日,兩日,五日,十日……二十日。

他不再說話了。

他開始長久地昏睡,以躲避疼痛。

封如故的臉色是失血過多的蒼白,躺在那裡時,瘦得驚人,身體隻得薄薄的一片,好像隨時會融化入風。

封如故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質地細膩價值連城的青瓷,被人抓著瓶口,一遍遍摔到牆上,砸出大片大片的裂紋。

他隻能勉強撐住自己不碎。

三十餘日,或是四十餘日後的某個夜晚,封如故突然被痛醒。

以往,他常被劇烈的疼痛喚醒,但偏偏是這一刻,他突然疼得受不了了。

他不用去看自己,就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副怎樣的光景。

他的左側大腿被剮得差不多了,各類刀槍劍戟開始從他的腰腹處落下。

腰上被剮的創口叫他連坐起來查看自己傷情的力氣都沒了。

不過,看不到也好。

他愛美,且傷重,不願再去傷自己的心。

現如今,他全身上下最具活力的就是疼痛了,搖頭擺尾,螞蟻似的往他的骨縫鑽去,積極而貪婪撕他的五臟。

“呃……啊……”

他第一次明確地呻·吟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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