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放燈完畢,目送萬炬金銀隨波逐流而去。
誰想隻是一錯眼的功夫,封如故便不見了影蹤。
常伯寧一下著了急,囑咐大家速速去尋。
羅浮春倒是不以為意:“師伯,師父玩心重,咱們不必去尋,回家等他便是了。”
常伯寧認真道:“不可。他一個人會有危險。”
羅浮春:“……”
桑落久:“……”
行吧,有危險有危險。
羅浮春現在很好奇,師父在師伯眼裡到底是一個什麼形象。
最終,幾人分頭行動,海淨回家打理家務,常伯寧與如一一組沿河尋找,羅浮春與桑落久沿街尋找。
常伯寧與如一一前一後,行於燈火瀲灩的河邊。
如一向來沉默,因此,他此刻的沉默也沒有引起常伯寧的重視。
沒人知道熔岩正在冰層下緩慢沸騰。
良久過後,如一喚他:“義父?”
常伯寧細看著一張張被河流兩岸被燈火映得明亮的臉:“嗯。”
如一:“佛門稱中元節為盂蘭盆節,源自佛經裡的目連救母一事,目連之母過身後,身墮餓鬼道,食物入口,即作烈焰。目連求佛,得盂蘭盆經一卷,可在七月十五盛素果齋菜,祭奠亡母。佛道以此故事宣講孝道,弘揚孝心。”
常伯寧一顆心掛在不知所蹤的封如故的身上,匆匆一應。
如一的心則跳得既沉又快。
二人的心皆為著同一個人、卻不是同一件事而跳。
如一說:“還記得嗎,己亥年七月時,義父與我到了吳鎮,也放過這樣的許願燈。”
常伯寧腳步微滯。
如一用懷念的腔調講述過往,眼睛卻落在常伯寧後背上:“我問義父,燈要去哪裡,會流去天上嗎。”
常伯寧接道:“‘你錯了,會流到海裡去。’”
如一驟然一僵。
這場景,他在夢裡悄悄重溫過千百次,幾乎是理所當然地對出了下句:“海在哪裡?”
常伯寧:“‘我帶你去看’。”
常伯寧回過頭,道:“你那時年歲小,許是記錯了,這是庚子年正月十五的事情,天很冷,走出一段後,燈火漸漸熄了,你也冷得睡著了。我花了半夜時間,來到了海邊,點了一千盞花燈;又坐在海邊,花了半夜時間,等你醒來。”
如一被勾起心事,帶著鹽粒味道的新鮮濕氣撲在臉上的感覺,叫他的腔調不自覺柔軟下來:“義父……”
常伯寧:“我們兩個一起經曆的事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在背對如一時,常伯寧拍了拍胸口,鼓起腮幫,略略吐出一口氣。
……當真驚險。
幸虧這故事當初是如故講給他的。
如故對自己講的事情,他向來記得清清楚楚。
如一心裡的熔岩漸漸冷下來了,成了一片堅硬的玄武岩。
或許,真是自己想差了。
十年過去,人能改變許多。
義父做了多年風陵之主,被要求行端坐直,筆跡說不定也會有變化;一張小小紅箋,或許也容不下義父揮灑。
更何況,若說義父筆跡有變,封如故的筆跡,更是全然找不到義父的影子,既無其形,更無其骨,二人的性子更是南轅北轍……
還好如此。
幸好如此。
如一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慶幸什麼,而那邊的常伯寧猶不知自己危機已過,還在複習著如故告訴自己的種種前情。
直到如一在河邊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此時,被兩個人憂心記掛著的人,正坐在一群水鄉耆老身邊,談笑風生,遊刃有餘。
年紀較大的老人沿河而坐,用大簸籮盛裝鹽水毛豆,熱騰騰地撈來吃,餘殼拋入水中,隨河燈一道沉浮飄搖。
封如故大概就是這麼順著毛豆殼一路尋來的。
他是江南人,鄉音難改,憑著一口吳儂軟語,很快與老者混熟,手捧一把毛豆,剝得指尖發紅,一邊剝著,一邊同他們聊天。
他們大概是聊了有一會兒了,有老人取笑他:“小夥子,都這個時辰還不回家去哦?”
“會有人來找我的。”封如故活脫一副恃寵生嬌的口吻,一邊剝毛豆放在手絹上,一邊說,“我聞這味道,著實嘴饞,便來尋各位阿公,討些吃食啦。”
封如故的長相與口吻,很容易叫人把他當做家裡嬌寵長大的小兒子,難免心生喜歡:“媳婦就不催啦?”
封如故得意答道:“媳婦他自是愛我愛到骨子裡頭去,跪門迎候,更衣洗漱,一樣都不會落下……”
他正吹牛,突覺頭上蒙了一片陰翳,一股淡淡的檀香衝入他的鼻中。
封如故心道不妙,一轉過頭,便見如一立在他身後,冷冷看他。
封如故:“……”
他也乖覺,立即將剝好的毛豆用手絹團好,塞在如一掌心:“媳婦,你吃這個,好吃的。”
見狀,老者們爆發出了一陣善意的哄笑。
如一捧著一手溫熱的毛豆,彆過臉去:“誰是你媳婦?”
封如故騰出了手來,一手握住他的胳膊,討巧賣乖:“彆鬨脾氣啦,你看你一發脾氣,我都哄不好你,你就省點心力,彆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