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故應了聲好,提筆認認真真寫下“遊紅塵”三字。
不多時,兩張黃紙完成。
少女湊了上來,觀賞這所謂的**符。
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
火柴柴柴柴柴柴柴柴火
火柴封如故遊紅塵柴火
火柴柴柴柴柴柴柴柴火
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火
少女隻覺得這符畫得很是工整,歡呼一聲,攥了一張在手,歡歡喜喜地拉著封如故,上了那棺材板,準備圓房。
封如故仰麵望著那冷臭的石洞頂,身側躺著一個滿懷幸福的小怪物。
這番周旋,封如故已確認打消了她的全部疑慮。
於是,他順理成章地開了口。
“昨天晚上,我聽幾個年齡大的老人,講了一個和梅花鎮有關的故事。”封如故側過臉來,“我現在想聽聽,你們會怎麼講這個故事。”
少女沉浸在丈夫不會死去的幸福裡,覺得自己現在和普通女孩子沒有什麼區彆,自是言無不儘:“什麼故事?”
十六年前的夏日,梅花鎮中打撈起了一具浮屍。
大家並不覺得有什麼,以為是失足落水的異鄉客,便隨地埋了。
孰料,不久之後,梅花鎮周邊河道起了水災,幾成澤國,流民逾千。
城裡起了瘟疫,屍臭盈城,黑夜裡,一個個瘦骨嶙峋的人倒下來;白日裡,一車車的死人被拉出城去。
梅花鎮裡隻跑掉了一小半人,其他的,被附近的州府派人圍住,不許得了瘟疫的人往外跑,免得將瘟疫傳到州府。
那場災難,絕後不一定,但絕對算是空前。
後來,一名修士路過此地,目睹了三車屍首從身邊經過後,痛心疾首,誓要解梅花鎮之厄。
他說,遠遠便見梅花鎮中黑氣衝天,此地必有水中惡物作祟,八成便是魔道。
他在鎮中住了三日,作法驅邪,說要找出解困之法。
孰料,三天之後,他提了桃木劍來,找到鎮長,說要走,唬得鎮長以為自己招待不周,連連祈求他留下。
也有其他鎮中耆老疑心,這是個假道士,肚子裡沒二兩香油的東西。
麵對眾人質疑,道士一臉不忍,喃喃道:“不可說,不可說。”
耆老們已經快被死亡嚇瘋了,既知他不是沒有法子,忙問:何解?
道士娓娓道來。
原來,鎮民們當初埋下的屍首,是一名善布陣法的魔修。
他或是與人鬥法落敗、死在了河裡,漂到了這裡來。
此魔修身上懷有惡法,簡單來說,便是“死陣”。
若是自己身死,必然將詛咒因地製宜地散布開來。
梅花鎮多水,是以這詛咒,落到了“水”上。
梅花鎮的主事人們聽到事情如此之邪,被唬了個魂飛魄散,連聲詢問道士,是不是把屍體挖出來就能解了這咒了?
道士搖頭:“想解此惡法,唯有‘人柱’一途。”
何謂人柱呢?
人柱,乃是以活人祭祀之術。
梅花鎮崩潰的河道共有七處,因此,要在鎮中尋到七名土生土長的嬰孩,以“加官”之法先進行處理,再將軀乾釘在風水大穴上,以至邪鎮至邪,方可解災。
鎮裡的主事人聚在一起商量,說,殺孩子,這是造孽;不殺孩子,是造更大的孽。
鎮長將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孫子從屋中抱出,眼淚也沒掉一滴:“這孩子算一個。還差六個。”
做這種事情,死了要下十八層地獄,就不必假惺惺地流淚了。
等他自己死後,他有的是時間為孫兒贖罪。
鎮長抱著自己的小孫子,去悄悄找了鎮中幾戶剛有孩子出生的人家。
有的人家,覺得死了孩子還能再生,自己死了就再沒孩子了,便交出了孩子。
有的人家,痛哭一場,萬般不舍,想到鎮中這許多條人命,還是顫抖著把孩子抱給了鎮長。
很快,七個孩子被送到了道士麵前,從八個月到剛出生十來日,各不相等。
道士一甩拂塵,歎道:“善哉,悲哉。”
他抱起一個最大的孩子,往東南方向去了。
這個孩子便是阿大。
小六則是第六個被“加官”貼上臉的孩子,故而得名“小六”。
加官,是用一層層吸飽了水的糙紙蓋在人的臉上,直至人無法呼吸,是一種極富耐心和殘酷色彩的酷刑,還要賦予“加官”這有點吉祥氣息的名字,更顯得詭異。
七個孩子被釘入風水大穴中後,梅花鎮的堤壩再也沒有垮塌過。
鎮中大多數人至今不知道,十六年前梅花鎮的災是誰解的,又是如何解的,直道是上天保佑。
但有人提出了異議,說上天弄死了梅花鎮小半的人口,才想起來保佑?
有人說,梅花鎮解災,是那名姓楊的道士的功勞。
但有人道聽途說,傳他用了不大光彩的方法,才解了災厄,也不大值得尊敬。
一場大災,消解了許多人的信仰。
後來,鎮中人少有求神拜佛的了,他們隻踏踏實實地過著自己的日子,隻在每年清明和中元兩節,真心實意地祭一祭鬼。
多年之後,知悉當年真相的,一個接一個去了。
年輕人則根本不知道,梅花鎮的河邊,曾埋著七個死孩子。
隻剩下幾個經過當年之事、決定要殺嬰來保鎮中多數人性命的耆老,在中元節時分,坐在河邊,剝著毛豆,用昏花的老眼看著年輕人們放燈慶祝,等著某日自己死去,業報到來。
那日放燈時,與封如故交談的正是他們。
他們說得不很多,隻說,梅花鎮中曾有水災瘟災,一名姓楊的道士救了他們,但也讓他們背上了罪,犯下了另一樁大錯。
現在,從少女小六的口中,封如故得知了更多的事情。
自從他們被釘在風水之地後,他們就蒙昧地開了智慧。
因此他們從嬰孩時期就開始記事。
但他們的記性實在不好,記得的少,忘掉的多,所以始終是迷迷糊糊的。
他們共處在楊道士畫出的陣法之上,也算是一家人,很快便彼此結識了。
從小沒人教養他們,他們也無法從被禁錮的地方脫身,隻能豔羨地看著曆代星辰從他們頭上流過,看著其他孩子笑鬨著從他們的頭頂踩過,看著一台台花轎從附近的橋上走過。
他們的身體在風水大穴上溫養著,漸漸養出了一身奇異的力量。
後來,人柱長大了,
幾個小孩子越來越向往自由。
最後,是年歲最大的阿大想了辦法,讓他們的魂靈從被釘子釘著的地方硬生生擠出去。
擠是擠出去了,他們也都變成了細長怪異的模樣,走不動路,需得七個糾纏在一起,才能勉強彼此支撐著,在鎮中晃悠。
得了自由的幾個年輕孩子,蹦跳跳地在梅花鎮穿街過巷,對這熱鬨的花花世界,沒什麼恨,也沒什麼怨。
他們死得太早,還沒習得這樣高深的情緒。
在小六口中,他們的阿大負責照顧其他人,是個老好人。
阿二是他們中間唯一認字的,曾溜去私塾,在窗下偷聽了一段時間先生授課,很喜歡賦些亂七八糟的打油詩。
阿三總是對著街麵上的肉包子鋪流口水。
阿四和阿五生前是表姐妹,關係天然親厚,還總不帶小六玩兒。
小七胎裡不足,腦子不大好,但卻是個色鬼胚子,很喜歡親近好看的姑娘。
這群腐爛卻善良的小怪物們,在無意中,做出了一件極惡的事情。
……
封如故側過臉問她:“為什麼要在新娘臉上蓋‘加官’?”
小六問:“什麼是‘加官’?”
封如故在臉上輕輕比劃了一遭。
小六便像是做了什麼錯事似的低下了頭去,小小聲道:“她不是死了嘛。死人臉上都要蓋那個……一層一層的紙的。就像我們以前,臉上都蓋了,後來那紙長在我們臉上了,撕不下來,隻能連著臉一起往下撕。這難道不是安息的意思嗎?”
新娘與小七發生了關係,陰陽相衝,女子更是體弱,是以承受不住,在歡好之中一命嗚呼。
於是這群惹了禍的小怪物,自以為是地用新房裡準備的紅紙蓋住了她們含笑的臉,以給她們求一個安息。
將他們藏起來後,小六李代桃僵,坐在床上,滿懷期待地等著她的愛人,並在□□好後,現出本相,想帶走自己的丈夫。
但本就在一場歡好中被榨得心血皆儘的男人,在見到人柱後,無不驚駭而死。
於是,周而複始。
封如故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們之前,為什麼不出來?”
少女小六滿懷憧憬地一手握住她愛人的手,一手握著那**符,天真道:“因為我看到他們結婚。……他們都是十六七就結親了。我也十六了,我想要結親。”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