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回春之日(1 / 2)

如一知道自己的抗議向來無效,隻得提前做好準備,將圍牆又往上加了一尺,並將貼牆而生的杏樹往內挪了幾丈。

果然,此招大大克製了封如故。

不管生前死後,他都是一隻如假包換的懶貓,牆太高,他也懶得爬,隻偶爾爬上樹,在枝杈上晃蕩著腿向外張望,或是在牆下坐著,望著牆外世界,不知是向往,還是懷念。

他懷裡摟著灰貓,灰貓輕輕舔他的手指,而他把灰貓捧起來,想要禮尚往來一番,卻感覺對方毛多厚實,無從下口,就隻在它的額頭親了一口,意思意思。

他在外麵和貓玩累了,就會大大咧咧來到如一正在俯首看書的桌案前,自顧自趴在對麵,酣然入睡。

貓這種動物,確實是很合封如故的習性。

十年間,他雖然居於“靜水流深”中,但身體抱恙,在“七花印”劇毒作用下,忍受傷疲之苦,整整十年,未曾睡過一個好覺,現今總算一口氣補了回來。

僅僅是看他睡在自己麵前,如一便能感到由衷的幸福安寧。

這感覺實在很好。

如一翻一頁書,便看他一眼,盯著他的時間久了,竟難得犯了孩子氣,越過桌麵,輕掐一掐他秀氣的鼻尖小痣,旋即馬上收回手來,作正襟危坐、認真學習狀。

封如故感到外界的動作,迷蒙地抬起眼睛,四下環顧,未能尋獲罪魁,就繼續埋在臂彎間,蹭一蹭臉,把自己蹭得清醒一些後,又把臉枕在小臂上,歪頭看著如一。

如一麵色沉靜,雙眼緊盯書頁,一副郎心如鐵的模樣。

封如故對他笑開了:“喵。”

如一倒吸一口涼氣,攥書頁的手緊了緊。

封如故繞過書桌,手捧著小暖爐,貼著如一的椅子就地坐下,將頭枕靠在他腿上,撒嬌地拱了拱。

如一握著書,目不斜視,心臟狂跳:“你……義父,起來罷,地上太涼。”

但封如故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似的,盯著他胸口看了半晌,靈活地從他手臂與腿的夾縫間擠進去,坐在他的膝蓋上,撩開他僧袍前襟,朝內張望。

如一一把抓住領口,同時壓住他的手:“你……”

封如故秉承貓爪子不可被壓於下的原則,迅速把手抽出,壓在他的手背上,探頭探腦道:“你胸口在亮。”

如一捂住胸口:“……”

封如故好奇求知:“為什麼啊。”

如一盯著他被自己舌頭潤濕了一片、薄薄閃著一絲水光的唇畔,揪緊膝上一層衣物,反複告誡自己,佛門清靜之地,不可胡來。

且義父心智不全,此刻妄為,實在是有趁人之危之嫌。

他偏過臉來,勉強答道:“因為……貧僧,心裡有一個人。”

封如故表示聽不懂。

如一放柔了聲音同他解釋:“他隻要叫門,我就會在心裡給他點一盞燈籠,歡迎他歸家。”

封如故似懂非懂,低頭在自己胸口摸索:“我怎麼沒有?我心裡是空蕩蕩的嗎?”

如一心微微一痛,仿佛親手扯裂了心中創傷:“義父這樣……就很好。”

心有掛礙,就有了憂怖。

哪怕封如故接下來的一生,是空茫茫的一片雪原,如果這樣能換他無憂無慮,歡喜一世,也不差。

左右這小院僧舍,是按照義父與自己共同擬下的理想家園藍圖建造,義父願在這裡住多久,都遂他所願。

待來日,他養好魂魄,自己也會帶他出去遊世。

他已長大了。不是十三歲的、無法保護義父的小紅塵了。

……

年尾將至,僧眾們沒有過年的習俗,但山外人對這一年一度、辭舊迎新的日子,很是看重。

寺中前來敬香之人絡繹不絕,為求寺中安全,如一外巡的時間增多了,然而一天之間,他總有八個時辰,是完全屬於封如故的。

後來,如一見封如故和小灰貓都對廊下掛著的風鈴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就在封如故頸上係了一枚鈴鐺。

他果然很喜歡鈴鐺聲,常常在半夜醒來時,下床在屋裡走來走去,銅丸碰銀殼,弄出一室清脆活潑的鈴音。

新年第二日,寒山寺間香火愈旺,在南山小院裡,已經能日夜不絕地嗅到檀香氣。

灰貓逃出去看熱鬨了,留下懶得爬牆的封如故一個守在家裡,靠在廊柱底下,閉眼袖手,烤著紅泥摶就的小火爐,在火爐邊擺上一圈板栗,靜待烤熟入口。

“人柱”被如一留下保護他。

經過一年的人世生涯,“人柱”小五對封如故那曾經濃烈萬分的男女之情,已儘數轉化為母性。

她自作主張地從如一的衣架上摸來一件僧袍,披在了封如故身上。

封如故睡得很香。

在衣服披上肩時,他縮了縮身體,軟聲喚道:“……阿爹,阿娘……”

“人柱”繞他飄了一圈,小六俯身抱定了他,滿懷感情道:“阿娘在這兒。”

她其他幾名兄弟一齊沉默,不想承認自己就這麼晉級做了叔伯嬸姨。

她的懷抱像是雲朵,封如故放鬆了心神,繼續軟聲講著自己的心事:“……嬤嬤病了,要請大夫……”

午後時分,天空已見陰晦,封如故的臉在天光下呈現粉白色,縮手縮腳,小孩子似的,叫小六更懷慈母之心。

她正想著該當如何安撫他,就聽身後傳來“喀”的一聲脆響。

一顆板栗被烤得蹦出爐邊,骨碌碌在地上打了幾轉,被烤裂的殼內露出了內裡鮮黃灼熱的果肉。

封如故睜開眼,看清眼前人的容貌,恍然如夢,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裡。

小六:“……?”

然而,片刻之後,正欲撒嬌的封如故及時收勢,重新抬頭,打量她一番,緩緩往後挪去。

他小聲嘟囔:“看錯了,不是你啊……”

貓的習性,封如故這十年學了個十足十,如今學來,也是駕輕就熟。

他懶洋洋伸了個腰,從地上撿起滾走的栗子,留給自己,並揀了爐上另外七八個烤好的栗子,塞到了“人柱”手裡。

……醜東西看多了,也不那麼醜了。

立在廊下,封如故突然感覺臉上有細細的顆粒感。

他抬手摸了一下臉頰,仰頭觀天,神情困惑,不解這是何物。

現今的“人柱”,要比神智模糊的封如故更加見多識廣。

她說:“下雪了。”

寒山寺冬日素來少雪,封如故去歲被如一帶回寒山寺時,冬日裡沒有下過一場雪,隻是單純地冷著,而那時,封如故對外界的感知很是遲鈍,正熱衷於扮演出牆的紅杏,還著實讓如一頭疼了幾日。

今年,這場大雪落得可謂聲勢浩蕩,整整一日的鵝毛雪,下得天地都靜了。

素雪紛紛鶴委,清風飆飆入袖。

寒山寺旁不遠的河流上泊著一隻烏篷渡船,船上覆上了一層雪頂,船夫打起一麵青旗,示意停工,不再擺渡,自己則提一釣竿,兀自行那“獨釣寒江雪”的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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