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兵荒馬亂後,荊三釵叉了腰,死死捏緊小黑貓的後頸皮,連喘帶罵:“跑啊!你再給我跑啊!”
封如故未必是俊傑,但絕對識時務。
他抱住雙爪,作委屈討饒相:“喵嗚。”
荊三釵火冒八丈,徑直將他拎入廚房,大有將其剁了做湯的意圖。
封如故眼見情勢愈發不對,馬上改換了態度,不再裝貓,當空蹬了兩下腿,清了清喉嚨:“哎呀呀。我何其無辜啊。”
荊三釵:“……”
封如故拿兩隻前爪抱拳:“兄台,你我素昧平生,遠日無怨,近日無仇,若是我說的話不對,你擔待則個,不要動不動打打殺殺。”
荊三釵把他丟進一口小藥罐裡,破口大罵:“老子燉了你!”
封如故與他交鋒一會兒,察覺他是個雷聲大、雨點小的模樣,曉得他不是真的生氣,就死皮賴臉地從藥罐裡探出半個身體來,抱緊他的胳膊撒嬌。
然而,他額頂的一簇黑毛,被一滴不期然落下的熱淚浸透了。
封如故驚異了。
但他沒有抬頭,隻是抱著荊三釵的手腕,沒有動。
“你跟我說什麼素昧平生……”荊三釵把藥罐攬在懷裡,緩緩蹲下,搭在罐口的指尖簌簌發著抖,不知是氣,是怒,還是悲,“你膽敢跟我說素昧平生……”
“封如故,你王八蛋!你怎麼不去死!你還跟我裝,你扮貓來戲弄我……這樣很好玩是不是……”
荊三釵連哭帶罵,眼睛卻不敢睜開,似是懼怕這是一場南柯大夢。
他沾滿淚水的眼睫微微翕動著,張開一點,又合上。
屋外的更漏聲,一點一滴,恍然是屋簷在細聲低泣。
荊三釵從窒息中緩過一口氣來,聲音微不可聞:“你個王八蛋還活著,真的……太好了……”
封如故裝作沒有看到他的眼淚,隻將下巴擱在他的腕子上,伸出布滿細小尖刺的舌尖,卷走了落在不遠處的一滴淚水。
他咂咂嘴:真苦。
待荊三釵情緒平定,經過一番雞同鴨講的交流,又把他的靈魄強行扯出體外、反複查探過後,荊三釵才勉強肯信,封如故是真的前塵皆忘了,並不是有意裝貓來騙他,
荊三釵不肯死心,同他說了許多往事,企圖確證,他隻是在玩笑而已。
他聽得津津有味,但神情全然是在聽旁人的故事。
……他是真的忘卻了。
以貓身盤腿坐在地上,封如故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所以,你是什麼人啊。”
荊三釵眼睛一眯,把他抱起:“叫爹親。”
封如故把沒打完的哈欠打完,旋即抬手就照他臉上扇了一爪子。
荊三釵咬牙切齒,正思索著要不要把封如故拖出來暴打一頓,他就厚著臉皮膩了上來:“三釵兄啊……”
荊三釵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你閉嘴!你比還我大兩歲,要不要臉呐?”
封如故的臉皮本就厚得驚人,再想想那個把自己帶出來的大美人兒子,現在應該也拔完蘑菇了,若是發現自己不見蹤影,該憂心了。
於是他笑嘻嘻地撒嬌:“三釵兄,送我回家吧。”
“‘家’?”荊三釵麵色一凜,“你被誰帶走了?”
封如故理直氣壯:“養我的人啊。”
荊三釵疑心更重。
……難道是有人對封如故做了什麼?
他取了些肉乾來,喂給封如故吃,一邊喂,一邊委婉探聽他這兩年來的去向,過得如何。
封如故含糊道:“……唔,他對我很好。”
荊三釵:“誰?”
封如故愣了愣。
他代稱如一,向來是用“你”字的。
儘管常聽彆人喚他“如一”,但那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於是,封如故斯文地舔著爪子,道:“犬子。……不對,貓子。”
荊三釵:“……”
他一時以為封如故又是在耍自己:“你——”
話音未啟,荊三釵才記起,封如故好像確然是有個兒子的。
不等他做出反應,千機院,機關大動!
荊三釵舉首望去。
隻見如一踏風立於半空,僧衣如天際流雲,胸膛連綿起伏著。
心如油煎,麵似寒霜。
封如故見了那熟悉麵容,心生歡喜,正探開兩隻前爪要抱撲上去,懷擁著他的荊三釵便警惕地倒退一步,將懷中小黑貓護好。
月光下,如一臉頰浮動著細碎冷汗,隨著他一呼一吸,閃出粼粼微光:“義父,過來,彆同我開這樣的玩笑,這不好玩……”
封如故挪了挪屁股,發現荊三釵把自己抱得太緊,掙脫不得,便索性往下一趴,對如一做出無可奈何的模樣。
如一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荊道君,請把他還給我。”
荊三釵心中藏有萬千疑慮,不知如一這般急切地索要他作甚,長袖一展,蓋住懷中黑貓:“先告訴我,你怎麼知道他在這裡?他究竟為何變成這般模樣?你對他做了什麼?”
在來此地之前,如一搜遍了半個城,才在極度的驚惶中,想起封如故在江陵之中是有熟人的。
他在機關院令人齒冷的機械輪轉聲中,仗劍落地:“荊道君,這兩年,一直是我……”
他的手抖得極厲害,想要給出的解釋出了半句,又咽了半句。
他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
他隻知道,若他失去義父,他會就此瘋掉。
經過今日一事,如一才知道,這麼多年來,他隻是忍著不瘋。
他被作為祭品,豢養出的那點獸性,全部隱藏在僧袍慈經之下,在巨大的刺激下,終至紛紛蘇醒。
如一費儘氣力,想維係住那最後一絲風中殘燭似的冷靜:“這兩年,義父同我在一起,你可以……問他。”
荊三釵並不能完全信他,還想細細地再審上一審:“他失去記憶,是何人所為?”
如一腦中那僅剩的一根弦,嘣的一聲,徹底裂開。
他臉色慘白地跨前一步:“荊道君,將他還我。”
荊三釵見他如此急迫,愈加不肯還了。
他做商人多年,對人總存三分戒心,而此事涉及封如故,不容得他不打起其餘七分,看誰都是彆有居心:“是他主動找上你,還是你將他從哪裡搶來的?”
如一腦中嗡嗡地亂成一團:“荊……”
在他未察覺的時候,“眾生相”已被他握於手中,木刃直對荊三釵,鬼氣漸濃。
荊三釵心中納罕,想,姓封的自己瘋也罷了,撿了個孩子,怎麼也養出了個瘋模樣?
但,對方侵門踏戶,還對自己亮出劍刃,以荊三釵的脾性,斷不可不回敬。
荊三釵右手一探,將方才被他隨手插·在一側的長·槍飛引入手,於半空中轉出一輪月華,冷冷道:“你要同我動手?……你聽過應天川槍法嗎?”
孰料,荊三釵這邊的狠話剛放完,他懷裡的封如故便又露了個腦袋出來:“那你聽過娑婆劍法嗎。”
荊三釵:“……”小老弟你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