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韓兢直視著他的眼睛,答道:“那不重要。”
封如故:“什麼重要?”
韓兢低沉而淡漠道:“天道平衡,光影兼存。”
說這話時,他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
沒有狂熱,沒有崇慕。
好像天道也不是那麼重要。
或者說,好像全天下的事情在他心中都是同等,所以顯得都不重要。
為避不世門人耳目,封如故抓住韓兢手腕,將韓兢拖入餘生殿中。
封如故畢竟在“靜水流深”歇了十年,體力虧損,仍存不足。
剛才他驅動靈力,抱了比他高大的如一整整一路,再加上此刻心緒翻湧,難以自持,封如故胸膛起伏劇烈,一時間一字難出,像是疲極累極了的模樣。
韓兢並不掙紮,反而反手扣住他的腕子,虛握在掌中,輕輕用指尖叩擊著他的脈搏。
……他在用這種方式調整封如故的呼吸。
溫柔的,關切的。
待封如故舒出一口氣、看向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時,韓兢也是微微的一怔。
他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做,好像這是他身為兄長、情理之中應該做的事情。
……但這不合道理。
因為他們如今身份懸殊。
一主,一仆。
一名受害之人,一名罪人。
於是,他鬆開了封如故,手掌沿身側徐徐垂下,仍由封如故緊握著他的衣領。
封如故的嗓子稍啞了些。
他還是那個問題:“……為何?”
韓兢靜靜道:“天道本應如此。光需要影,光影相生,陰陽互佐,方為天道。道中不肯靜修,爭鬥頻頻,多因貪欲之故。貪從何來?——魔道衰弱。天道之中,向來光影並存,若外界無影,影則會生於自身。一旦失去天敵,蛇蟲鼠蟻皆會滋生,況人乎?”
——韓兢給出的是他的答案,而非封如故要的答案。
封如故的手又開始抖。
韓兢對他而言,和師兄的意義又不一樣。
他在師兄麵前,可以儘情撒嬌,但在他的心目中,他更願意將師兄視作需要他保護的人。
而韓兢,才是真正的兄長。
在那段“遺世”裡共度的時光裡,他曾一度是封如故的寄托,是大地一樣有力而沉穩的依靠。
他落淚,他溫柔,他從不對任何人發脾氣,但他始終站在所有人背後,調解著逃亡過程中一重重的矛盾,解開一個個叫人焦頭爛額的心結。
而那樣的他,變成了現在這副寒若冰霜的樣子。
封如故勉力維持著平靜,輕聲問道:“……十六條人命,加上海淨,加上後來被你殺害的人所換來的天道平衡?他們何辜?”
韓兢平靜道:“正因無辜,所以公平。”
“若放縱如此下去,道門遲早被蠹蟲蝕空,彼時魔道得勢相嗜,挾怨報複,死的不止這幾條人命。因此殺人無需分出善惡黑白,畢竟當天道反噬之時,不會顧忌死去的犧牲者是善是惡,有辜無辜。”
韓兢微抬起眼來,眼神中是一派的清醒冷靜:“現在,道門受到了衝擊,而魔道現今最大、最完整的門派有你親自轄約。……不會變得更糟糕了。”
“隻是……我低估了你。”說到此處,韓兢認真反思了自己的過錯,“我實在應該再相信你一點。”
封如故咬一咬牙關,逼著自己思路清晰:“韓師哥,你既然還活著,為何不回師門?指月君一直在找你……”
聽到“指月君”的名字,韓兢單手揉了揉胸口,表情如常:“他找不長久的。師父早已入聖,他反複進入‘遺世’找尋我,催動功力,不消多久,自會登仙而去。”
封如故沉默片刻:“……你知道他在找你?”
“是,我知道。”
“你本可以來找我的。你為何不回到丹陽,把你的想法與我說清楚?你說的話,我或許會聽的。”
“我回不去了。”韓兢道,“我不再是師門需要的主事之人。還有,我不去找你,是因為道理上說不通:我觀察後認為,你入魔乃是被魔道所害,又接受了七花印,不會再心甘情願投身魔道。”
“韓師哥……”
“彆叫我韓師哥。”韓兢態度平靜地抽過封如故手中的紅紗,縛在臉上,“我不姓韓。我叫時叔靜,我不是丹陽峰人。門主,彆叫錯了。”
他這一句看似平常的強調,讓封如故閉上了眼睛。
結局……當真,如他所想嗎?
韓兢一雙眼睛如冰,亦如炬。
他看清了封如故在一刻之間的動搖,便猜中了他的心事。
韓兢問:“如故,你發現了吧?”
封如故不語。
他寧願自己的推想是錯誤的。
“你是否覺得奇怪?我分明是讚成不世門的處世之法的,隻是想讓林雪競讓位於你,那麼我為何要把我自己這個麻煩帶來不世門?我不入門,亦可在背後殺人,推你入門;我自己入了不世門,反倒多了一層牽贅。”
封如故略略鬆開抓住他前襟的手指。
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什麼了。
於是,他不再禁錮住韓兢,任憑韓兢順勢往下跪去。
同時,他給出了韓兢心目中的答案:“因為……我在入門之後,需要立威。”
“你回來的時機選得很好。”韓兢雙膝跪地,仰視著封如故,接過了他的話來,“你替不世門解決了滅門之危。但這不夠。其一,你在不世門外,在道門眾人麵前立了威,卻還沒有在門內立威;其二,道門還需要唐刀客的性命,解決此事,不世門才可徹底安然。”
封如故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