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昭見她進來,便將手中狼毫擱到硯台邊,淡淡乜她一眼:“酒醒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沒個眼力見兒。
歲行雲心內不住腹誹,口中卻隻能好聲好氣應道:“昨夜多有失態,請公子雅量海涵。”
“好說。眼下‘將不在外’,”李恪昭單手握住起麵茶盞,指了指房頂橫梁,“主君之命,當可號令於你吧?”
主君就該有主君的樣子,有事說事不好嗎?這般擠兌人就很欠揍了。
歲行雲趁他喝茶垂眸的瞬間,忿忿拿眼神剜他。
“請公子示下。”
“齊夫人就在門外,但恐其中有圈套,”李恪昭放下茶盞抿了抿唇,“我需看看他們究竟圖謀何事。所以,若你心中有氣,今日也且先按下。這算主君之令,若違抗……”
歲行雲聽得發笑,壯著膽子歪頭挑釁:“就地打殘?”
“打殘還不得我養?”李恪昭麵無表情地同她鬥起嘴來,“打哭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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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好歲敏之事後,李恪昭又波瀾不驚地看過來:“那休書,你還要不要?”
“自是要的。”
歲行雲不知他為何突然提這個,怕他以為自己是要出爾反爾,忙道:“請公子放心。我這人痛快,說過的話就如吐出去的唾沫,斷沒有再舔了吞回來的道理!”
歲行雲上輩子長於市井,後又從戎,有時一激動,不自覺地開口就是粗魯江湖氣。
李恪昭被她這話嗆得猛烈咳嗽起來,滿麵通紅。
“呃,我隻是打個比方。就那麼個意思,公子您彆順著那畫麵去想啊!”歲行雲乾笑著,不無狗腿地上前替他拍背順氣。
“閉嘴!我沒想,”李恪昭橫她一眼,艱難從牙縫中擠出,“往後若要打比方,用乾淨些的比喻。”
“是是是,謹遵公子教誨,”歲行雲退後兩步,低頭垂首強忍笑意,“公子方才突然提起休書之事……”
“眼下還不是時候,”李恪昭這才道,“我且問你,若我將來歸縉,你是走是留?”
“自是隨公子歸縉。”
“若屆時你拿了休書,也隨我走?”
“是。”歲行雲越聽他這話越心驚,總覺自己昨夜是不是說過什麼了不得的話,或做過什麼了不得的事。
想了想,她趕忙再補一句表忠心:“您是我歃血盟誓認定的主君,我自是生隨君側,死在君前。”
“昨夜你說想去同苴夫人習武,”李恪昭忽地話鋒一轉,“此事無法應你。眼下那匠人尚未脫手給素循,無法讓你如願;即便將人脫手了,你與苴夫人也不宜太近。能想明白嗎?”
歲行雲雖有些失落,卻也想通了其中利害:“明白了。昨夜是我醉後胡話,我自己都不記得,也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再怎麼說,她在外人眼裡總歸是“縉六公子夫人”。
若她與衛令悅公開走太近,旁人不會認為這隻是兩個女子之間的私交,而是縉質子府與苴質子府的來往走動。
這情形落在蔡王眼裡,就更得是縉國與苴國結盟的信號。屆時若再有卓嘯煽風點火,那李恪昭與素循都沒好果子吃。
“苴夫人那裡去不得,但有彆的法子可讓你如願,”李恪昭稍頓,忽地笑了笑,“往後,每日醜時過半便自去西院,聽葉冉指教。”
歲行雲與他四目相交,難掩震驚:“公子這意思,西院是……”
“是我將來生死存亡之際,”李恪昭定定直視她,“最後的退路。”
這一刻,歲行雲不可抑製地燙了眼眶。
多日前剛得知西院及葉冉這號人物時,她就猜過,西院和葉冉對李恪昭必定至關重要。
她猜那應當是李恪昭的底線,所以從未貿然提及。
如今他主動替她敞開西院大門,這意味著何等的信任,不言而喻。
“昨夜你說,後宅狹囿,若許你習武,你執戈能護天地。我便與葉冉打了個賭,”李恪昭眼底有淡淡笑意,“讓你進西院,等同我以性命下注。歲行雲,命給你了。可彆害我輸。”
“公子是想看看,行雲心中這天地方寸,到底幾何?”歲行雲抬頭挺胸,笑得豪邁舒張,“雖不知公子為何忽然全力信我,但請公子放心,我定不負所望。您贏定了!”
“為何信你?”李恪昭重新端起茶盞,以氤氳茶香熱霧掩去眼底的風起雲湧。
“因為你昨夜狗膽包天拍著我的頭說,‘彆怕,往後我護你。若護不下來,我跟你姓’。”
歲行雲呆若木雞,滿腔豪情頓凝成冰。“我醉酒後,竟有點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