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該打他哪裡?”衛令悅雙目圓睜,虛心求教。
“當時那種情形,你手中無可助力的兵器、物事。赤手空拳的話,首選是戳他雙眼,或退而求其次重砸鼻梁也行。總之,於身形、力量都強於自身的對手肉搏時,出手前率先要考慮的,是你僅有一次機會。務必要使他在這一擊之下,短時喪失反撲能力,如此才能確保你有足夠時間逃離到安全的地方。”
歲行雲想了想,又補充道:“大多數女子在身長、力量上與男子天生有差,若不經長年累月的嚴苛訓練,赤手空拳對陣時女子很難占上風。往後若無必要,悅姐切勿貿然空手上陣。若有機會,你或可嘗試練一種便與隨身隱蔽攜帶的兵器。借助器物彌補力量上的不足,是短時內提升女子戰力的捷徑。”
衛令悅聽得頻頻瞠目點頭,大受震動。“行雲,你怎會知道這些?”
這個問題,歲行雲也是早早預備過答案腹稿的。
“我父族靠山吃山,農、獵都是族中大事。秋獵時恰逢農忙,不好從佃戶、農奴中抽調青壯勞力耽誤收成,便會挑壯實些的婦人到獵隊補數,是以族中這些婦人平素同樣要練箭、習武。我從旁看多了,便也略懂些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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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話近半時辰,衛令悅才打開歲行雲帶來的伴手禮看。
當她瞧見其中的霰花緞與雪頂茶時,心下微悸,神情怔忪起來。
“行雲,這是你挑的,還是……縉公子的意思?”
歲行雲有些不安地湊上去跟著打量:“怎麼了?”
“回去替我多謝他。他這也算有心了,”衛令悅百感交集地笑笑,“兩樣都是屏城所產。想是念我衛氏飄零異邦多年,特地挑這兩樣來供我解鄉愁。”
衛氏祖籍故地屏城原屬陳國。
陳國弱小,夾在縉、苴兩個大國之間,隔山又有遊牧蠻邦嘉戎時常滋擾殺掠,世代艱難求存。
十七年前縉滅陳,屏城自也就被納入了縉國版圖。
“……當年我高祖父乃陳國大上造,祖父為陳三軍統帥。那時與縉鏖戰近一年,打得民不聊生。高祖父於心不忍,便命祖父止戈。之後陳亡於李氏縉,衛氏無顏麵對故國臣民,隻得舉族遠走苴國。十七年了,衛氏族人從不敢返屏城故土,隻能千方百計搜羅祖籍所產之物遙寄思鄉苦楚。”
彼時衛令悅隻不過是個兩三歲的稚童,但自小聽父兄悲戚感慨多了,對這段前塵舊事自也等同身受。
所以她對李氏縉的人心情總是複雜,個中滋味無以言表。
屏城衛氏對故陳國王室來說是千古罪人,於李氏縉卻是無名功臣。這樣的真相叫衛氏該當如何自處?
對此,衛氏所有人都答不上來,衛令悅自也身陷迷障。
歲行雲原以為李恪昭讓飛星取這兩樣添做伴手禮,隻是隨口任意。待到此時聽過舊事,再看衛令悅神色,她才明了李恪昭的城府與手段。
李恪昭急欲脫手那苴國匠人給素循,奈何素循優柔寡斷,大約是顧慮著接下那燙手山芋後,有可能會被李恪昭反手賣給蔡國,是以遲遲下不了決心。
今日歲行雲提出要來見衛令悅,李恪昭在那片刻瞬間就看到了契機,且不露痕跡地做出了最準確有效的應對。
霰花緞與雪頂茶都是精工細作之物,耗時費力、價值不菲,但絕非日常必需。若當地百姓不得安居樂業、衣食無憂,是萬沒餘力也無心思做這兩樣東西的。
李恪昭這是在告訴衛令悅,雖她故國為縉所滅,但屏城、甚或故陳國舊土全境,在縉國治下欣欣向榮,比十七年前隻好不差。
如此,衛氏雖對故陳國王室有過,於故陳國百姓卻無愧。
同時也是在暗示,即便看在屏城衛氏的麵上,他也不會在背後捅素循刀子。
好個李恪昭,心機了得。
歲行雲拍拍心口,衝衛令悅笑道:“嚇我一跳。還以為禮物出了茬子。”
“行雲,你我兩府公子皆是異國來蔡為質,若明麵上走太近,隻怕要引蔡王忌憚,往後大約是不好在明麵上頻繁走動的。”衛令悅重展笑顏。
歲行雲遺憾點頭:“是啊。公子也這樣說。”
“昨日在宮中被鬨得,咱倆都沒好好看過那活人棋局,你覺虧不虧?”衛令悅一挑眉梢,笑得慧黠。
“血虧啊!聽說那棋局頗有玄機,我還想著細細揣摩一番呢。全被攪和了!”歲行雲以拳捶掌,旋即悟了,“悅姐這是有門路?”
她記得飛星曾提過,這種棋局是“戰棋”的變種。
既如此,從這種棋局的對弈中就多少能看出當今大勢的戰法與用兵方略,於她來說很有觀摩必要。
“難得咱倆投契,若一年半載逢宮宴才見麵,那也沒趣兒,”衛令悅抿笑提議,“儀梁城中有幾家茶樓、酒肆時常開這活人棋局,聽說比王宮裡更有看頭。後天下午城中‘聽香居’就要開大局,若不,你隨我同去?”
歲行雲稍作沉吟,並未一口應下:“我怕得先回去問過公子。他那處境,我不說你也懂。若我無端往外跑,怕給他惹麻煩。不知他會不會同意。”
衛令悅笑得頗有深意:“你邀上他一道,他定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