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1 / 2)

王後心懷蜜謀 許乘月 13873 字 7個月前

() 李恪昭並未直接將歲行雲抱進寢房, 而是先去了沐房。

沐房外間的紅漆描金衣架上,有專供縉王室的正紅煙霞錦所裁之嫁衣,內有著小喜娘服的幾位侍女等候多時。

歲行雲無聲笑笑, 恍惚間已有所思。

沐浴的過程並非尋常沐洗,其過程之繁瑣鄭重,歲行雲不陌生。畢竟那年自希夷山出嫁前她已經曆過一回。

當世對“合帳禮”前的這次沐浴極其看重, 專稱其為“喜濯沐”, 含有祀禮之意,每道工序都有其規製講究。

沐桶中須有“丁香沉香青木香”並縫錦繡成鳧雁交頸於水麵, 沐後以“珍珠玉屑桃花碎”敷身, 再以香澤濡發……

待到妝點完畢被送進寢房, 歲行雲緩緩扭頭覷向床榻處, 頓時欲笑不能, 欲嗔無聲。

四月維夏之際, 始有桃花。

申時日鋪, 長天如洗。晴光烈烈似搗花成色, 染暈天地萬物,半是灼灼半清明。

那光斜斜透過窗紗迤邐而入, 使原本肅穆沉厚的玄色底喜帳又添三分驕盛華彩。

寢房內的床帳換做了玄黑薄綢底金紅雙色紋繡鸞鳳, 纏枝並蒂蓮描邊,綴金線流雲紋。

縉以玄色為貴, 在慶典婚儀之類的場合,為消減滿目玄蒼帶給人的威壓之感,便需以黑中揚紅添喜。

顯然, 這床帳也是縉公子們大婚必備的喜帳了。

歲行雲笑著任由李恪昭牽了自己的手走向內間小圓桌。

小圓桌上有黃翡雕琢而成的瓠瓜形合巹之盞。

瓠瓜被一分為二,以紅絲線連柄,此刻成交疊合扣,靜置於圓桌正中。

李恪昭身著吉服,周身浸潤在燦金春陽中,劍眉斜飛如鬢,眸底有繾綣深濃。

“我欠你一場合帳禮,而你欠我三天。”

低低嗓音醇厚如釀,凜冽而沉斂,不似當初青澀少年郎。

“當真三天?不必這麼嚴格吧……”歲行雲小心覷他。

他淡聲哼笑:“於公,縉督軍之責隻在監戰,你衝鋒在前已是越權;於私,你言而無信,自毀諾言。三天已是我手下留情。”

*****

當年身著喜服從希夷山往儀梁時,歲行雲隻顧絞儘腦汁琢磨該如何取信於“縉六公子”,並不停地推敲對方會作何應對,那時她並不覺那婚禮當真與“歲行雲”有關。

可這一回,時隔兩三年,“李恪昭”對她來說已不再隻是一個史書上遙遠而顯赫的姓名,眼下這稍顯倉促又不失鄭重的合帳禮是切切實實與她有關。

一切顯然精心準備許久,明明白白昭示這是一場無言的陽謀。

歲行雲收好恍惚心神,笑意更深:“沒想到公子在王都侍疾數月,竟還有閒暇勞神費力置辦這些。”

看來縉王病得不重。

“是稍有勞神,費力卻不至於,”李恪昭略勾唇,避重就輕地答,“出張嘴使喚旁人罷了。原該更鄭重些的,事急從權,還望夫人海涵。”

歲行雲歪頭笑覷他:“事急從權?果然吧,那日在積玉鎮城頭我就說你被嚇到發抖,你還嘴硬不認。”

“嚇著我,你很得意?”李恪昭投給她一記漠漠冷眼。

“沒有的。”歲行雲端正了神色。

李恪昭抵達積玉鎮的那個黃昏,城下隨處可見斷肢與屍身,血腥氣息無孔不入,生者個個疲憊到麻木,無悲無喜。

混戰過後無外乎就是那般場麵,歲行雲早習以為常。

關於生死,兵家弟子之通透不遜醫家。隻要生時儘歡儘誌、俯仰無愧,死時便無懼無憾,死哪兒埋哪兒則罷。

可一直以來她都忽略了,在這件事上,李恪昭與她是不同的,世上大多數人與她都是不同的。

縱然李恪昭必定早就明白,通向王座之路注定屍山血海,可積玉鎮那戰是他首次真正親臨其間。

歲行雲不清楚當日那觸目驚心的慘烈景象使他有了怎樣的領悟,但她至少能篤定一點:李恪昭不會再讓她上戰場了。

世人歌頌英勇讚美無畏,泰半是因那英勇無畏者與自己無關。無論何時,世間總無幾人願親近心愛之人將生死置之度外。

尤其親眼見過之後。

李恪昭閉目遮去眼底一閃而逝的痛意,似下了極大決心才將話說出口。

“往後再不會了。對麼?”

他開頭時明明說得斬釘截鐵,話尾卻無端透著一絲模糊的軟弱。

歲行雲將合在一處的黃翡合巹盞分開,執壺斟滿,垂眸笑望中間那根紅絲繩。

她猜對了。

李恪昭行事從來穩妥,看這架勢,原該是想補給她一場完完整整的正婚典儀。

可積玉鎮之戰使他受到太大衝擊,所以他一回遂錦便決定倉促提前這場合帳禮。

同飲一巹,便寓意夫婦二人餘生與共,從此合二為一。

歲行雲與李恪昭合二為一,那個“一”是什麼呢?在當世來說,自是“縉六公子李恪昭及妻歲姬”。

此後,她將真正成為他的一部分,再不能任性妄為、悍不畏死。

這便是他倉促減省彆的儀程,匆匆提前合帳禮的緣故。

在他看來,她若飲下這盞合巹酒,便算是答應他往後“再不會了”。

“即便我是當世絕無僅有的虎將,你也不想要我再去犯險,對吧?”

歲行雲抬眸,認真望著李恪昭。

李恪昭道:“我知你是良將,但這不關乎你會不會打、能不能打。”

“我明白。”

歲行雲頷首執盞,笑著飲儘杯中酒。

因為她是他的妻子,他對她動心用情,所以才會為她提心吊膽,會心疼不舍,不願她再冒風險去為他賣命。

這是人之常情,情之常理。她總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大言不慚指責他對自己用情太過。

縉王李恪昭麾下有千古名將衛朔望,有戰功赫赫、開女將先河的司金枝、葉明秀,既有她們,往後就會有威震天下的“團山軍”,自就有千千萬萬卓越出色的將領傳續輩出。

原本就不是非她不可。

*****

在遂錦麵見縉王受賞後,再回到屏城已是四月底。

收複積玉鎮不單使李恪昭在朝中聲望水漲船高,在屏城百姓中也徹底穩固了威望。

於是他徹底放開手腳,大刀闊斧梳理屏城軍政事務。

民生政務上,有衛令悅這個得力智囊,諸事推進自是順遂。

以法令廢舊俗,女子無論婚否皆可自如出入,官辦庠學單設女子學堂;

修渠引水助力百姓開山墾荒,以減免賦稅獎勵蠶桑,又擴建碼頭使屏城特產的茶、絲可大量走水路外販。

一時間,屏城庠序、農、工、商皆大開局麵。

而經過近半年的運作,葉冉的屏城軍尉府官員建製已齊備,各項法令條例日臻完善,運作得井然有序。

他先為積玉鎮之戰有功的女兵女將單設一場表彰大典,就設在屏城郡府衙門口,觀者如雲。

消息很快傳遍屏城地界,眾人皆知女子已被軍尉府納入常規募兵範圍,立功受爵待遇與男兵等同。

如此,之前心存觀望的許多女子自是毅然走出家門,前往軍府應募兵令。

葉冉又命衛朔望、司金枝與葉明秀籌建屯兵寨,他們三人便時常分頭出城,在屏城周邊穿山越林選址。

總之,在李恪昭的帶領下,所有人都意氣風發,將素來死氣沉沉的屏城攪動起嶄新氣象。

而這一切與歲行雲沒多大關係,因為哪兒哪兒她都插不上手。

五月初六午後,歲行雲閒到發毛,跑去廚院借了把雕花小刀,又順手摸了個瓜,便躲到滴翠園的湖邊吹著風雕瓜玩。

剛把瓜剖好,便有侍女來稟,說無咎大人尋她有事。

“讓他進來說吧,”歲行雲頭也不抬,自嘲笑笑,“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找我。”

無咎進來時,她正盤腿坐在樹下,迎著光仔細端詳手中那片白玉瓜。

“你……這是做什麼?”無咎好奇歪頭打量她。

“閒的,雕瓜玩兒,”歲行雲仰頭笑道,“若不,你也坐下說?我這麼看你脖子難受。”

無咎倒也不與她虛禮客套,依言撩了衣擺盤腿坐在她身側,有禮有節與她隔了一步之遙。

“我要帶船隊出去一趟,途中計劃繞行數國。小六讓我來問問你,有無什麼想要的,我可替你尋了帶回來,”無咎頓了頓,補充道,“要經蔡苴交界地。雖兩國正交戰,不過你若想要什麼故土舊物,我也可設法。”

早前蔡國以三十萬大軍攻打苴國邊境杜雍是蔡王之意,自天命十七年卓嘯弑君竊國後,蔡國大軍自是撤了。

可這下輪到苴國不乾了。聯合薛國,以替蔡王報仇、討伐逆臣卓嘯之名,反過去攻打蔡國。

三國在邊境打成一鍋粥,快一年了也沒分出勝負。

歲行雲想了想,擺擺手道:“沒什麼非要不可的東西,戰場上刀劍無眼的,你彆去無謂冒險。”

“你與小六,鬨彆扭了?”無咎有些不安地覷向她。

“沒有啊。他跟你抱怨我?”歲行雲奇怪地回視他一眼,手執雕刀在瓜瓤上來回比劃。

無咎趕忙搖搖頭:“沒有沒有。隻是我聽說你好幾日都未出門。”

“我出門做什麼?”歲行雲低聲笑笑,“眼下是他至關重要的時刻,我但凡行差踏錯惹出一點麻煩,他就該頭大了。”

上個月在遂錦上朝受賞那日,她就敏銳地察覺協理國政的太子並不在場。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