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外婆的病房還是原來的樣子，除了多了藥水的味道，和尋常家居並無兩樣。怕吵到老人，夏妍和盛驍先進了病房，其他三人則在門口等待。
鬱外婆靠在床上，臉色比起上次見麵時憔悴了許多，遠遠看去，老人周身的空氣都寫著寂寞。
見到夏妍進來，老人眼中頓時迸發出神采。
“阿驍回來了。”
夏妍走過去熟稔地拉過老人的手，坐在床畔，笑眯眯地說：“外婆，我放學了，來找你玩兒。”
“好好，”老人看到夏妍顯然高興極了，等視線落在她身後的盛驍，卻是一怔，好像陷入困惑，“他……是誰呀？”
見到老人陌生又遲疑的眼神，盛驍心裡一痛，麵上還要忍住。
夏妍立即拉過盛驍，“外婆，這是我同學，是我最好的朋友，聽說您生病了，他也想來看看您。”
“你看，外婆，我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花，是我同學和我一起買的。”夏妍捧過鮮花。
“是嗎？真好。”老人一聽是外孫的同學，放下了防備，拉著盛驍親切地道，“好孩子，你坐下，阿驍，去給同學切點水果。對了，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呀？”
自從外婆生病認不出他後，每次見陌生人都防備又冷漠，這還是第一次拉著他的手噓寒問暖。可是外婆認不出他，還問他名字，他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夏妍看出盛驍的為難，連忙轉移話題，“婆婆，我以前說我在學校有很多朋友，你還不信，你問問我同學，看看我有沒有騙你嘛。”
“對對，”外婆似乎一下子想起許多事，轉而問盛驍，“告訴外婆，阿驍在學校怎麼樣，有沒有淘氣？應該不會，他是個省心的孩子，他和同學們相處都還好嗎？”
“……好。”盛驍點頭，他反握住外婆的手，輕柔地說道，“他很好，好好學習，聽您的話，好好和同學相處，好好……交朋友，就是非常想您，他特彆想您，想天天都在您身邊。”
鬱外婆笑了笑，“在學校有這麼多人陪他玩，他才不會想外婆呢。他啊，好久才來看我一次……”
“不是的，他……學習太忙了。”
——他經常回家，經常來看你，隻是他長大了，你認不出他了。
“是是，我知道，鬱蘭和我說他在學校成績很好。我就是擔心他的性格，怕他交不到朋友。”老人一下一下輕拍著盛驍的手，“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那個倔強的，有點孤僻的小外孫，總算有朋友了。
夏妍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心裡說不上什麼感覺。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盛驍臉上又這麼多的表情，可見悲喜都是真的。
“外婆，你不要擔心，我……他現在有很多朋友了，他懂事了，再也不讓您操心了。”說著，盛驍看了看門外，對鬱外婆說道，“他還有彆的朋友來看你，你要見見嗎？”
鬱外婆一聽，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她似乎一瞬間分不清夏妍和盛驍那個才是她的外孫，隻是責備道，“臭小子，怎麼能叫朋友在外麵等，快進來都進來，讓外婆看看。”
吉利等人立刻放輕了腳步，排成一排，像一群乖巧的小學生，笑著給鬱外婆打量。
“外婆好！”
“我們都是盛驍的同學。”
“外婆，盛驍在學校可受歡迎了，我們都是好兄弟！”
“外婆，盛驍平時可愛欺負我了，你幫我打他！”
“……”
鬱外婆取了老花鏡來，一個個的打量著孩子們，尤其是聽吉利和丁小洲說話，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好、好，一個一個說，都好，都是好孩子。”鬱外婆說了一會兒話，突然低下頭，從枕頭下抽出一個大紅封，交到夏妍手上，“家裡沒做什麼準備，你去帶你同學出去吃點好吃的，玩點什麼。”
年輕人喜歡玩什麼，她也不清楚，反正總要花錢的。
“哎呀，外婆，”夏妍連忙推辭，“我有錢的，不用不用。”
鬱外婆臉色一板，“這是外婆給你的，拿著。”
夏妍看了盛驍，見對方輕輕點頭，隻好收下，紅包入手卻是心裡一驚——好沉，這也太重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護士進來說鬱外婆該休息了，幾個人就排著隊跟外婆說再見，一個個乖巧的不行，哄得鬱外婆眉開眼笑。
等到盛驍走的時候，鬱外婆握著他的手緊了緊，突然說了一句。
“盛驍，你以後跟朋友要好好的。”
盛驍猛然回頭，卻見老人的視線已經移開，仿佛那一句熟悉的叮嚀是他的幻覺。他怔忪了一會兒，到底在護工的催促下離開。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房間，護士突然追出來。
“夏小姐，夫人請您回去一趟，說是還有話忘了叮囑。”
夏妍一聽，趕緊把頭發塞回帽子，對著身後說道：“你們先去休息，我回去一下。”
夏妍頭也不回地跑了，背影匆匆忙忙的，倒像是真的把鬱外婆當成親人。玫瑰團幾個人這會兒知道了盛驍的家世，還沒來得及羨慕，就聽說了鬱外婆的事，理解了盛驍的難處，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寬慰他。
半晌，丁小洲突然說，“還好……我們遇到姐姐了。”
林泰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如果不是夏妍，盛驍現在想和老人溝通都難，現在這樣，雖然老人認不出他，但至少在老人心裡，“盛驍”是一直陪在她身邊的。
盛驍對著背影看了一會兒，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夏妍回到病房的時候，老人已經由護工照顧著躺下了，隻是眼睛依然明亮異常，沒有一點兒睡意。
她看著自己的時候，夏妍有一瞬間，覺得老人是認出她了。可是她隻是個陌生人，如果老人認出她不是盛驍，應該不會這種反應才對。
打起精神進入角色，夏妍來到老人床前，柔聲問：“外婆，找我有事嗎？是不是想我啦？你放心，我下禮拜還會來看你噠……”
“盛驍還在外麵嗎？”
“他……”
夏妍一怔，看向老人，老人的眼神像是驅散了迷霧，沒有一點兒渾濁，明亮，睿智，臉上還依稀可以看見年輕時的風華。
鬱外婆笑笑，反握住她的手，“你彆害怕，我這個病，本來就是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指不定什麼時候不認人，你就當我這個老婆子難得清醒，陪我說兩句話吧。”
夏妍見鬱外婆此刻神清目明，確實和之前迷迷糊糊的狀態不同，頓時心中一喜。
“鬱、鬱婆婆，我去叫盛驍，他知道你醒了一定高興！”
鬱老太太卻拉著她的手不放，“你回來，我要和你說話，你叫他乾什麼？”
老人臉色一沉，“怎麼，我醒了，就不叫我外婆了？我這麼大歲數，當你外婆，占你便宜了？”
“外婆，”看得出老人不是真生氣，夏妍哭笑不得，“怎麼會呢？”
“先彆告訴盛驍，”鬱外婆眨眨眼，“那小子，你彆看模樣酷酷拽拽的，其實淚窩子淺，他要是知道我認出他來，會哭的。”
好不容易他有這麼多朋友了，萬一當著大家的麵哭出來，多丟臉啊。
夏妍沒想到鬱外婆原來是這樣的性格，有些促狹，有些幽默，又很豁達，和鬱蘭女士相似，又多了老年人曆經人生百態後的透徹。
“外婆，盛驍他……非常擔心你，你醒過來這件事，應該告訴他。”夏妍勸說。
“不是我不想說，我這腦子，一會兒靈，一會兒不靈，我怕一見到他我又犯了病，反倒讓他傷心。”鬱外婆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搖搖頭，“況且，那小子讓我操了許多年的心，稍微擔心一下又怎麼了？我今天真的很高興，我想問的，剛才已經都問了。姑娘，我們聊一會兒，不要管他，外婆現在想聊聊你。”
聊她？
“我聽護工說，你叫夏妍是嗎？”老人問道。
夏妍點頭，她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長發，不再刻意表演，以本來麵目視人。
“外婆您好，初次見麵，我是夏妍，我是一個演員。”
“我知道，我看過你的劇呢，”鬱外婆笑吟吟地看著小姑娘，“這麼好看的姑娘，怎麼在劇裡演個男人呢？不過，演得還真好。我年輕時候就愛看電視劇，那時候還不叫‘追劇’呢，我看得可多了，你是真的演得好，和那些隻有漂亮臉蛋的花瓶不一樣。”
也虧得她會演，居然能把小外孫演的那麼像，連她都被迷迷糊糊的糊弄過去。哪怕是假的，可這份陪伴卻是真的，讓她在生病期間有了寄托，這件事，鬱外婆心裡是很領情的。
男人就男人吧，人是個女的就行了，可能這就是年輕人的藝術追求呢？她不懂，就不亂評價了。
夏妍聽著鬱外婆的言談，越發覺得和老人投緣，不由也放開天性聊了一會兒，還說到了盛驍在劇組的表現，說他學什麼都快，人也好，喜歡幫助人，大家都喜歡他，聽得老人笑得不停。
“瞧你把他誇的，你說的這個人是誰呀？哎呦我都不認識。”
還給人家小姑娘送喝的？還帶她去試禮服？這麼體貼，這是他那個倔驢似的外孫嗎？
嘴裡雖然無比嫌棄，可是聽到人誇自家的孩子好，哪能不高興呢，鬱外婆一直笑眯眯的，隻是臉上始終難掩病容。
“妍妍，你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夏小姐什麼的，太客套了，我不愛那套。”
夏妍立刻認真地道：“外婆喜歡叫我什麼就叫我什麼，外婆就是叫小貓小狗小兔子，我也聽！”
夏妍本來就會哄人，她從前沒得到過什麼親情，在鬱外婆這裡卻受到了很多關照，哪怕鬱外婆眼中看到的人不是她，她也對老人充滿感激。所以她願意陪老人，也願意哄她開心。
而夏妍這一番心意，又讓鬱老太心裡彆提多甜。
鬱外婆總共一女一兒，大女兒性子古裡古怪的，又經曆了婚變，投入工作不常回家；小兒子更是個工作狂，好在家庭還算和睦，偏偏生了個孫女兒鬱薇，繼承了他爹的性格，野得不得了。一年到頭，家裡人能見到五回，三回是在電視上。
好在這幾個都是精明的，她並不擔心，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外孫盛驍。
盛驍和大女兒不親，兩母女幾乎是一樣的性子，都是屬刺蝟的，在一起相處超過四十八小時就要鬨矛盾，這孩子自從從盛家回來後，也就跟自己親一些。
現在看見他在劇組結識了這麼多好孩子，好朋友，她覺得放心了。何況大女兒這些年也成熟了，她這次回國來，除了照顧自己，也不見得沒有想要修複母子關係的意思。
不過最大的收獲還是夏妍，為了這個女孩子，鬱老太太覺得，自己就算是真糊塗了，也必須清醒過來。
“妍妍，你跟外婆說實話。”
鬱外婆笑得由心而發，握著夏妍的手，充滿希望地問，“你和盛驍，是不是男女朋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