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天過去。
之前說了,程寶珠沒心沒肺。
她因為崗位被截胡的事兒很難過,可這難過也就是難過一陣。
按理來說,她前幾天和章主任鬨上一場,再見麵應該會很尷尬。但她今兒見到章主任時,依舊能大方自在地跟章主任說聲“下午好啊”。
章主任:……
她看了眼即將落山的太陽,原來這會兒還能算下午呢。
“你這是有啥事?”章主任問。
程寶珠得意,嘴角的笑容掩飾不住:“老張說要帶我跟他一塊兒給人看病。”
章主任納悶:“收徒了?”老張不是說除了魏國寧外不收了嗎?
程寶珠挺胸:“不是收徒,他說他教不了我,讓我跟在他旁邊積累經驗就好。”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程寶珠也看出些老張的門道出來。
他醫術確實不算太高,但是治病卻十分有針對性,針對農村人的常見病。
比如他有一手非常漂亮的包紮止血功夫,於治療跌打損傷方麵能稱得上是半個專家。
要說哪裡不太行,那就是老張用藥有點兒忒猛。不過這好像是赤腳大夫的通病,能治好就行,管什麼後遺症不後遺症。
他許是也知道自己的缺點,他主治病,隻要快速把病治好就成。而程寶珠卻偏向調養,開的藥方都是需要時間慢慢治療的,且她也有一個大缺點,那就是她開出的藥都偏貴。
因此,老張才說他無法教程寶珠,也曾說過程寶珠不適合在鄉間當個赤腳大夫。於是隻能讓程寶珠跟在他旁邊接觸病人,各種病看得多了,經驗也就能慢慢積攢起來。
章主任語塞,不解說:“你不賺工分?”沒在醫務室乾活了,又不下地,往後有什麼進賬?
程寶珠奇怪:“我有錢啊,你不是剛給我一大筆錢嗎?”
好的,是她忘了,這位兜裡比她還鼓。章主任揮揮手,無語心累地離開。
程寶珠又在醫務室待了兩天,天天盼著誰能生個小孩讓她見識見識。
這個年代不少農村人生小孩都是待在自家生,少有人會去縣城醫院。而幾乎每個村子中都有一位會接生的大娘,老坑村中也有,還是大隊長的母親張奶奶張芬明。
老張和這位張奶奶有些關係,張奶奶是老張的表姑,要不隊長也不會時時請得到老張上門幫忙針灸拔罐。
端午這天,程寶珠終於等到了夢寐以求的孕婦生產!
白鳳嬸子的大兒媳李芸要生了,程寶珠近半個月以來看她的肚子比看徐川還要勤快,直把李芸看得滿肚子疑慮。
大部分人家為保險起見,會在產婦生產時把老張也給叫來守在門口。
老張為此還吐槽過,說他原先對產婦生產一竅不通,可如今卻也算是半個內行。
可他又頗為驕傲,說江門公社不少孩子都是他守著生下來的。
今日,程寶珠正在老屋中過端午。
江玉蘭不知從哪買了許多糯米來,昨天又摘采不少粽子葉,這會兒正在包粽子。
當地粽子分甜鹹口,甜粽有豆沙粽,鹹粽有花生肉粽。程寶珠更喜歡吃鹹的,於是徐川今天一大早便爬起來買了兩斤五花肉,然後送到老屋來,讓江玉蘭多做些花生肉粽,好讓他們帶回家中。
廚房上空升起嫋嫋炊煙,從鍋裡彌漫出來的霧氣中還帶著粽子葉的清香。
程寶珠坐在灶爐前,替江玉蘭讀著徐雲大姐寄回來的信。
“……媽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老大要在部隊上小學,他是個皮猴,村裡的老師管不住他。不過今年暑假我想把老大和老二送回家……”
江玉蘭臉色先憂後喜,嗔罵:“咱們村裡小學可都是知青當老師,個個都是高中生,那能比不上部隊。”
程寶珠停住:“部隊老師敢揍人,咱們這裡的知青可不敢。”
現在老師難當啊,部隊中的老師大多都是軍人家屬。小孩兒要是敢鬨,打也就打了,誰不服那就告家長接著打。
至於舉報之類的事兒,部隊學校中難出現。不管怎樣,部隊的環境相對外邊來說還是偏穩的。
而這村子裡,知青本就是外來人,有時候底氣沒那麼足些。陳湘就在村小中當老師,時常跑來對程寶珠吐槽孩子難管,有些皮猴壓根就管不住。
最重要的是……程寶珠看眼信紙,接下來其實是些私房話。
程寶珠小聲說:“大姐還有個意思就是部隊學校的小孩兒家長是軍人,小龜在那裡會更好一些。”
小龜就是徐雲大兒子,因為實在皮,爹媽想讓他學著安靜,便取個小名叫小龜。
她說完,就見江玉蘭表情僵硬,而後臉上笑意也慢慢消失。
半晌,隻聽她嘀咕說:“她和女婿都是從農村裡走出去的,怎麼還瞧不起咱們農村人了。”
程寶珠撓頭,其實也不能這麼說。
“媽,大姐恐怕沒有這個意思,古人還講究孟母三遷。”她想想安慰道。
說實在話,換做是她,她也會讓孩子就在部隊中。
江玉蘭不懂什麼孟母三遷,她就是想外孫了,好幾年沒見想得慌。
當初閨女生第一個孩子時是她照顧,她在部隊裡待了大半年才回來,自然也照顧了小龜半年。那半年的感情至今未曾磨滅,心裡還惦記著皮外孫呢。
程寶珠轉移她注意力,繼續說:“大姐信中還說了,說她今年預備轉正,所以暑假沒時間管小龜,隻能把小龜和老二送回來。”
江玉蘭聽到這兒又高興,臉色仿佛瞬間舒展開來:“可算是要轉正了,你大姐之前說轉正後能多加十二塊錢。”
“不止,信上說糧票肉票都會加些……”
“唉,四個孩子,總算能寬裕些……”
時間臨近午時,讀完信後,程寶珠坐在灶爐前竟然有點兒犯困。
她眼睛不時眯起,整個人慢慢向後靠。心中有絲絲疑惑,自己的春困怎麼還沒完。
正想著起身走動走動時,外頭忽然傳來人的喊聲。
“張大奶奶!我大兒媳要生了!”
程寶珠聽到動靜麵色一喜,站起身快速朝著村尾走去。
“媽,我去看看!”
她有些興奮,可算要生了。
江玉蘭追出去說:“哎呦你可慢點,在人家院子裡看就好。”
程寶珠揮揮手:“知道知道。”
等她到了白鳳嬸子家時老張還未到,程寶珠先是守在自家門口,等瞧見老張來時才一塊兒跟進去。
白鳳嬸子的大兒媳這會兒正在院子裡繞圈走些,臉色不太好,眉毛時而微皺,時而緊緊擰在一起。
老張湊前檢查,說:“她這是第三胎,按理生得不會很慢。”
他說完,就讓程寶珠上手診診。而後問:“覺得情況怎麼樣?”
程寶珠好似有點兒喘不過氣,緊張說:“我也覺得還行。”
老張納悶:“是她生又不是你生,你慌什麼?”
程寶珠苦臉說:“我也不知道,我感覺後背就一直發汗。”
她頭回直擊產婦生產,原先還不覺得有什麼,但聽到哎呦哎呦的聲音,心臟都砰砰砰地加速直跳。
老張無奈:“那你還能進去看嗎?”
程寶珠不想放棄,點頭說能。
她走回家喝了口水,做幾次深呼吸後,再次進入白鳳嬸子家。
這一次程寶珠好上許多,至少胸口不會再憋著一股氣似的。就是聞著那血腥味,她有點兒犯惡心。
強忍反應,程寶珠經過白鳳嬸子大兒媳同意後來到房間裡遠遠地看著生產。
她換了身新衣服,又戴上口罩細細洗手才敢進來。
女人生產是真的夠可怕,房間裡頭哀嚎聲直叫,房間外頭的男人坐著不停抽煙。
程寶珠那股反胃的感覺消了,心頭的火氣反倒又冒出來。
她若是生孩子時徐川敢這樣,看她抽不死他!
這是第三胎,生得果然很迅速很順利。從中午發動,到傍晚就安全生了下來。
孩子出來的那一刻,程寶珠也好似跟著脫力。
“我不想生小孩了。”程寶珠跟著老張一塊兒出門,步履輕緩呆怔說道。
老張“哎呦喂”兩聲,臉上皺紋明顯:“這事兒你跟我說乾啥,彆讓你看個生產你就不敢生了,徐川得惱死我。”
“我就說……唔!”
“咋了?”
“沒事沒事。”程寶珠不知想到什麼,又開始呆了。
“那成,那我先走了。”老張騎車離開。
程寶珠沒回神,回到家後,先用右手摸摸自己的左手寸口,又用左手摸摸自己的右手寸口……
滑實、順暢、有力……
她不死心,反複摸了好幾遍後,嘴巴逐漸張成個圓形,呆呆吐出一聲:“cao!”
天色微暗,徐川還未回家。
夏季的風吹著微熱,吹得院子邊上的竹林簌簌發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