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1 / 2)

卻說唐寧早上“獻愛心”,給了孟驍半個饃外加半根紅薯,孟驍也算是墊了肚子,唐鳳丫帶來的那兩個饃算是來晚了。

那是下課的時候,唐鳳丫就把兜裡兩個涼了的香饃去塞給孟驍。

孟驍猛不丁兒被塞了兩個饃,十分暈乎,戒備地盯著唐鳳丫:“你乾啥?”

他曉得唐寧為啥給他饃--因為他肚子叫喚,可唐鳳丫為啥給她饃饃呢?

他今年也八歲了,加上家庭緣故,內心比彆人敏感和早熟,也就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單純,也不會人家給了就一定吃。

唐鳳丫站在課桌前,小臉兒黑黑,手掌在褲縫上來回蹭,她的掌心似乎還有著兩個饃的熱乎呢,這一路上她都把那饃捏著,上課的時候,她的手都揣兜子裡,舍不得抽出來。

她也想吃紅薯細麵饃,可是她娘不準她吃,哪怕她把那饃都捏得變形了。

她沒好氣地回著孟驍:“我娘給你的,她說看到你餓了。”

孟驍有些迷惑:“你娘?”

他低頭看著那兩個捏得有些扁的饃,黃黑黃黑的皮子,帶著些紅薯的香氣,弄不明白,他啥時候認識唐鳳丫的娘了!

這一天,孟驍都在忍耐,忍耐著不要把那兩個饃吃掉,因為他不曉得人家為啥要給他那倆饃饃。

到了下午,下了學,孟驍一下衝出門,揣著那兩個饃出門,朝著王桂花家去。

這會兒唐寧的小黑皮狗也來門口蹲著朝教室裡汪汪叫,是來接她的,她也背上小背簍,準備回家了,還沒出門,就看見李小芬甩著倆烏溜溜的大辮子扒拉在門上,兩隻眼睛直盯著她。

唐寧皺了一下眉:“你乾啥?”

李小芬拿出黃不拉幾的作業本,遞給唐寧,大眼睛眨巴眨巴:“你給我看看成不成?他們都會,我不會,我笨,也不敢問老師。”

唐寧:.......

她其實不太想管李小芬,因為她急著下了課去山上溜溜達達地撿東西,可李小芬這個小姑娘也是可憐巴巴求著,她心一軟,又答應了。

她伸手扯過作業本,把小黑皮趕到打穀場外麵兒玩兒去,再回來就著一個課桌坐著,就給李小芬講起課來。

李小芬這個腦子是真不行,不過她倒是蠻認真的,唐寧其實也蠻佩服這種人的,因而一直都耐心滿滿。

這太陽眼見得就快落下,作業才講完。

李小芬常出一口氣,格外崇拜地看著唐寧說:“唐寧,你好好啊~”

唐寧看她這麼天真模樣,也沒忍住笑了起來,一歪腦袋,開始在小娃娃麵前不要臉地自吹自擂:“那是當然,我特彆好,誰都曉得,要是他們發好人獎,一定得給我發一個。”

李小芬叫她逗得嘻嘻笑,笑起來,又猛地想到一件事兒,伸手拉住唐寧的袖子:“誒,我偷偷給你說個事兒唄。”

唐寧一看李小芬的臉色,就知道她要搞八卦了,伸著臉問:“啥事兒?”

“那個孟驍,你咋給他饃呢?我聽他們說,他娘可不乾淨了,他的手腳也不乾淨。”

李小芬就把孟驍的家庭來曆,以及孟驍之前的事情給八卦了一次,唐寧總結了一下,就是單親家庭,母親靠那起子事兒賺錢,家裡沒人管孟驍,孟驍也就養成偷雞摸狗的習慣等等。

但是這一切也都是傳聞,唐寧不曉得是真是假,李小芬自己也不曉得,她隻是覺得唐寧好,害怕唐寧吃虧。

他們倆在屋子裡說著,屋外的小男孩就悄悄轉身,貼著牆皮,失落地看著手裡的“筍子蟲”,不是孟驍又是誰?

他剛才下了學,本來打算去王桂花那兒了,但是想起唐寧早上給他的饃饃,他沒法回報,就去竹林裡抓了隻“筍子蟲”,打算送給她玩兒,誰曉得一來就聽到人家說他的壞話。

他一下就扔了那隻筍子蟲,那隻蟲兒振翅飛走,而他也轉腳跑了.......

他甚至連唐寧那句“咱又沒親眼看到,以後彆說這個話”都沒聽見,就跑了。

目前是,王桂花家住著破草棚子,比他孟驍家好不了多少。

王桂花坐在在院子裡剁著菜葉子,夕陽落在她身上,顯得她格外乾瘦,兩片臉皮子都貼事在骨頭上了似的,中間不夾點兒肉,越看越覺得尖嘴猴腮的。

孟驍在門外站了站,王桂花就看見了孟驍,立刻停了手裡的活兒,笑盈盈地招手:“你咋站在門口,快過來。”

孟驍懷裡夾著那兩個饃,警惕地進了院子,依舊是站在院子的牆皮子邊兒盯著王桂花:“我不認識你,你為啥給我饃?”

王桂花就嘿嘿笑,開始拿出自己逗娃的本事:“那你先給我說,那兩個饃饃好吃不?”

她認為自己做饃的材料,還有自己的廚藝,征服一個小娃根本沒問題,哪曉得孟驍根本沒吃,他搖了搖頭,拿出懷裡的兩個饃:“我沒吃,還給你。”

王桂花瞧見那兩個涼冰冰的饃,怔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著孟驍,她可不相信,一個小娃娃餓得前心貼後背還能忍得住不吃饃。

她起身,也不再用拐杖了,隻是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跛著靠近問他:“你咋不吃,你不餓嗎?”

在她的記憶裡,孟驍的娘--劉寡婦可窮了,老孟死了,留下一點兒的一點兒家產就給孟家的兄弟姊妹們搜刮乾淨了,還把劉寡婦趕出家門,劉寡婦一個人帶不動這麼大兒子,才走了歪路,靠偷漢子養兒子,可即便是這樣,劉寡婦也是勉勵支撐兩人的生活,孟驍還是時常餓得頭昏眼花,更甚至有一回在課堂上餓暈了,當時成了他們大隊的好一個大笑話。

孟驍也盯著王桂花,想起那個給他肉饃饃的女娃,心下有些難過,失落地說:“唐寧給了我一個饃,我吃了就不餓了,現在我把饃還給你。”

說著,他又把饃饃伸出來遞給王桂花,小孩兒的手捏著饃饃,像一雙乾瘦的雞爪子貼在上麵。

王桂花一聽到“唐寧”倆字兒,心裡可就氣炸了,心說:真是給老娘作對,老娘才盯上這麼個未來富豪,你就跟著來搶!

不過她麵上仍舊保持著和藹地笑容,伸手推了推那個饃,笑道:“你給我乾啥,這是我給你的。”

孟驍看著饃,猶豫了好一會兒,他其實還餓,今天早上吃的饃,哪怕是天仙肉做的饃,那也撐不到夕陽西下啊!

他咽了咽口水:“可我不認識你啊,你為啥對我這麼好?你不說明白,我不敢吃。”

王桂花就去硬生生擠眼淚:“你怕啥?我之前有個侄兒,跟你長得好像,不過他命短,早死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了他。”她眼眶子都紅了,又伸手來摸孟驍的頭,被孟驍敏捷性躲開。

她的手就懸在半空中,乾巴巴一笑:“你要是願意,以後就叫我一聲嬸嬸或者是乾媽,餓了就來找我,我給你做饃饃。”

她可是哄騙過好幾個娃的,孟驍看她說得很真,心下也很感動,捏著那個饃久久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看著王桂花叫了一聲“嬸嬸”,大口大口朝嘴巴裡塞著饃饃。

王桂花看著這場景,終於是笑了,眼珠子一轉,又提起唐寧:“對了,嬸嬸給你說個話,你少跟那個唐寧玩兒,那娃娃看著好,心眼子可壞了,我這條腿就是她給害瘸的。”

孟驍噎著紅薯,眼睛瞪得老大:“為啥?她咋能把你的腿還瘸?”

他沒法相信,一個小女娃娃可以這麼厲害。

王桂花就擺了擺手說:“總之你聽我的,我以後慢慢給你說。”

孟驍突然想起唐寧和李小芬在背地裡說那些話的情形兒,心下也涼了大半。

他這等小娃子,心性最為纖細敏感,但凡瞧見了彆人的不真,也信不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唐寧偶爾也會在碰見孟驍,早上去上課的時候,她會看見孟驍捧著饃饃吃著,也笑眯眯地上前打招呼,可孟驍不大搭理她,隻是時不時那眼睛掃她幾眼,唐寧招呼了幾次之後也放棄了。

開始,唐寧也不曉得孟驍為啥這樣對她,她自認為那半個臘肉饃饃裡麵沒有瀉藥,更沒有毒,不可能反而把對方和她的關係搞僵。

後來,她上山的時候也會偶爾遇上孟驍,看他朝王桂花家去,有時候看會看見孟驍進王桂花家院門兒,她大概明白了一點兒孟驍為啥不喜歡她,大概是王桂花在耳邊吹風一類的吧。

不過她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和孟驍修複關係上麵,她也假裝不知道孟驍的事兒。

這一年,她也經常牽著白狗上山打獵,不打獵的時候就去找賀清明借書來看,想多了解了解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的書和她之前的世界的書都差不多,都是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岩》等等。

她本性是不愛這些書的,比起這種精神食糧,她則低俗地喜歡地攤文學一點兒,可也沒有地攤文學,她就隻能選擇ZZ八卦報來看,偶爾還會點評兩句。

賀清明就泡一壺苦蕎茶葉水,給她端著,明明是她來借書,可賀清明還把她伺候得大小姐一般,搞得唐寧每次都不好意思。

不過賀清明也真是塊教書的材料,每次唐寧看了書,看了報告,他都會問一問“觀後感”,甚至還要叫唐寧些《閱後感》,這可搞得唐寧的活兒又增加了。

她可不曉得,她的閱後感一方麵是從書本中來,一方麵是從前世的經驗中來,那初高中曆史可不是白學的,她結合結合,說出來得東西就顯得十分有先見之明。

賀清明常常驚歎她的智慧和見解,因而還到處去借書給她看,對她的管理也更加嚴格起來,一來二去,和唐老四他們關係倒更好起來了。

第二年九月份,李春蘭就給唐老四生了個胖兒子,給唐寧生了個弟弟,兩口子叫賀清明取的名字,因為排名排到了“建”字輩兒,雖然老二和老三家都沒按輩來取名字兒,但是唐老四依舊想傳承下去。

賀清明也認為排“字兒”的這個習慣很有文化特色,也讚同保留,想來想去,男娃娃的名字還是要闊氣一點兒,就取名“唐建成”。

李春蘭坐著月子,請了老娘來照顧,家裡的事情就有她老娘一人操持,唐寧怕老太太忙不過,也經常幫著忙。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期間,唐家大房也搬出了老唐家,李春蘭就送了一隻狗過去。

轉眼,又是新的一年,剛開年,就把李友善愁壞。

上頭要求他們領兩百隻豬崽子,養上個一年半載,養得膘肥體壯地去交差,可豬吃啥呢?現在的地都是耕地,哪兒來的豬草?就算有耕地,有豬草,這豬這麼大批量,咋養?大夥兒輪流養,一人養一天,那活兒都是大家的,那誰偷個懶也不知道,久而久之,豬也肥不起來。要攤給一家子養,這不累死個人?

這可是要拿出產量來的。

當下,他就兩個麻煩,豬草咋個辦?豬咋個養?

李友善愁得不行,乾脆叫隊裡的幾個乾部開會,還叫上了唐老四等幾個隊裡比較優秀和配合的社員一起來出主意。

關這一屋子,窗兒也不開,兩方對坐在八仙桌前,一個個不是啪嗒啪嗒煙鍋子,就是吸著作業本卷煙葉的手工紙煙,整個屋裡煙霧繚繞的。

李友善抽完了一根紙煙,把最後一口扔在腳下,兩腳踩熄:“你們有啥法子沒得?”

大家都默不作聲,隻是屋裡煙霧繚繞地更厲害了,他們還不樂意養豬勒,養了也不是自己的,都是要上交的,一年到頭喂豬累死人,人還是撈不著一口肉。

喂給人家的豬,種給人家的地,不是自己的東西,自己咋有心情努力?

這年年歲歲,麵朝黃土背朝天兒,死死活活給種個莊稼,多分點兒糧,也就算不錯了,其餘的,真提不起那個勁兒來。

李友善看大家都不說話,也是一頭爛,這事情他也不樂意接手,可上頭分發下來,就是燙手山芋他也得捏緊了。

他氣急了,就是一拍桌子,把大夥兒震得一跳,大夥兒大眼瞪小眼,還是給不出主意。

李友善就擺擺手:“行了,行了,先各人回去,有好法子,就給我說。”

話這麼說著,社員們也就回家去了。

晚上唐老四在飯桌子上就和李春蘭嘮起來這個磕兒了。

李春蘭就說了:“我看就關大隊裡,婦女們每天都去割草,然後大家值夜,一人守一天,守到豬肥就行了。”

為啥要守?這麼多豬,不得怕人偷啊!

大的倒還好,不好偷,小豬崽兒的話,塞框子裡就能給抱走。

唐寧在一邊兒聽了,她怎麼覺得這個境況似曾相識?在某□□的某個時期不也是這樣嗎?集體乾活兒,反正多的左右不過兩粒米的收入,偷奸耍滑的大有人在。

後來是怎麼解決的呢?這就是曆史老師教得好了:包乾到戶。

也就是說把活兒弄到各人頭上,弄出來之後,收成好的,分的就多,收成差的,他自己分的就少。

某種意義上來說,沒有絕對的平均,但是有絕對的公平。

她猜測,這是這個年代還沒發展到那個時間段,他們不妨偷偷提前來。

她伸了伸脖子,說道:“爹,要是把豬分到每家頭上,養得肥的,多分糧食,多分豬肉,行不行?”

唐老四和李春蘭麵麵相覷,這他們倒是沒敢想過,不過真要這麼乾起來,不管對他們來說,還是對大隊來說,這都是個好主意啊!

唐老四當下是越想越激動,坐不住了,趕緊把飯給扒了,就趁著麻麻黑去了李友善家裡談這個事兒。

李友善在院子裡聽完,也是把唐老四一扯,扯到角落裡,笑罵道:“你好大個膽子,敢想這個事兒,這些東西可都是國家的!”

唐老四說:“東西是國家的,可咱一年到頭能不能多分點兒,大夥兒能不能吃得飽一點兒?上頭的線劃多少,咱們交夠,其餘的都是自己的,大家能朝腰包裡掙,這才是硬道理啊。”

唐老四這話在理,算是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李友善還有些猶豫,想著這事兒可不小,萬一給人扣下“私吞國家財產”的帽子,這可不是小罪,但一扭頭看見院子站著幾個娃,都眼巴巴看著他,他一閉眼,一拍大腿說了一句:“明天,明天,我就去給上頭反應!”

唐老四一聽這個有戲,樂樂嗬嗬地就回去了。

這會兒唐寧已經坐在屋裡泡腳丫子,腿上還放著唐建成,手指慢吞吞戳著唐建成的腮幫子玩兒,唐建成就給她嘟著口水,然後就咯咯直笑,唐寧也被逗得哈哈笑,又像個小娃兒似的了。

唐老四倚在門口看了唐寧一會兒,搖了搖頭,去捏李春蘭的肩膀去了。

再說李友善第二天一大早就騎著自行車朝公社裡麵跑,給上麵反映這個事情。

上麵這工作本來就給得不合理,現下實行起來很困難,好幾個大隊都非常抵觸這個事情,等到李友善來了一說,好家夥,他敢說把國家要求的交夠!

上麵就大筆一揮,準了,這準了不說,還叫其它幾個隊的隊長來了,其它幾個隊一聽:好呀,還能自己收腰包,登時都滿頭答應。

那個四十來歲的社長一拍李友善的肩膀,高興得合不攏嘴兒:“你小子這腦子好用啊,誰給你出的這個主意?”說完,又說:“膽子也不小!”

李友善撓頭嘿嘿笑著,也不自己冒領工作:“實不相瞞,是我手底下那個優秀社員給說的。”

這一兩年,唐老四一家是出儘了風頭,這個領頭聽李友善誇唐老四一家子誇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就“誒呀”一聲拍手:“我看,這個優秀家庭今年又是他家的了!”

李友善也跟著哈哈笑,那社長就瞪他道:“你也要好好表現,這事兒我給你記上一功,能不能掙到這個優秀大隊,就看你後頭的表現了。”

那社長心裡悶著算呢,養豬能分分,那種地就不能分分?馬上就給上頭打報告,請示上頭指示,指不定上頭一高興,又把他這個優秀公社給批了。

近兩年,他們公社可是靠李友善他們隊這些小主意爭了不少的光呢!要真是這回能給批一個優秀公社,今年這個優秀大隊鐵定是李友善他們大隊的。

誠然,這些話,他也不明說,他隻是說:“把這個豬喂好,少不了你們優秀生產隊的。”

李友善是粗中有細,當下就明白了啥意思,伸手就準備告辭,結果那社長想來想去,又給李友善說:“對了,上頭批了一批抽水機,你叫人來帶兩台回去。”

抽水機?那個噠噠噠一響,就可以把壩裡的水抽進田裡的機器?

他們大隊也就上回得了優秀大隊,獎勵了一個拖拉機,其餘時候一直沒遇上啥好東西,地裡的活兒全都靠手,尤其是秧田放水的時候,幾個大隊搶水,他們根本來不及搶,就被彆的大隊拉著壩抽完了,他們地裡旱得都快裂了,糧食收成自然就個不上了。

現下裡,李友善真是樂得合不攏嘴了。

他還問了一句:“是每個大隊都給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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