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1 / 2)

唐老三一走,唐老四和李春蘭就露出了苦笑,如今這場麵,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唐寧在一邊兒看著,莫名想起了之前那個周微微的父母也是為了兒子來找他們家借錢,她一力主張不借。

她在想,怎麼這麼多人就瞅著他們家借錢呢?前世是這樣,這一世也是這樣!

唐老四和李春蘭就在屋裡商量了老半天,兩口子說得是愁眉苦臉的。

唐寧站在門口,也會聽到兩個人商量的聲音,時不時就會聽到李春蘭說:“她要是不偷咱家的錢,她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嗎?我不去報警,叫人抓她,我已經給她麵子了。”

唐老四也歎了口氣:“王桂花這個婆娘,我也不想管,可我三哥的娃還小呢,我三哥求到了門下,總不能真抹開臉不管吧?”

唐寧在門口聽了,是覺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她也一個頭兩個大,後來,她實在是頭疼的緊,伸了伸脖子說:“爹,咱給他少借點兒不就成了?再說了,借得多了,他以後要是拿咱當搖錢樹咋辦?”

兩口子一聽這個“少借點兒”,也頗為讚同,那借多少合適呢?

一家四口蹲在屋裡,商量來,商量去,準備就給借“二十塊”,表個大的心意就算是仁至義儘了,到時候唐老三還不上,他們也不至於太過難受,就當給那娃湯藥費,以後唐老四再也不用認唐老三就行了。

有人說,兄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情義值個千萬金,可真正的兄弟情哪兒又用得著用這麼點兒錢來衡量?

真要把情義用錢來衡量,實際上又值不了幾個子兒了。

譬如唐老三和唐老四,打小穿著一條褲子長大,到了現在,也就不過二十塊就能買到這感情的。

實際上,這二十塊,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唐老四心裡早不滿唐老三,隻是礙於人倫情麵,還留了一絲情而已。

卻說唐老三抱著娃回到了他們那院子。

現下他們院子也是才退了水,因這是泥巴牆,屋裡到處都積攢的稀泥,他也沒空閒收拾,院子裡到處還裸著些木頭樁子、石頭等山上衝下來的東西,看起來糟亂一片,加上牆角淤泥發酵,這院子裡就彌漫著一股味兒.....

他之前回來,就在院子裡用籬笆搭了個矮棚子,不過就是個三角棚子,一張床,後麵頂著一根竹竿兒,竹竿兒上蓋著兩床草席子,遠遠看去,還像個裹了屍的墳山包包呢。

唐鳳丫正在院子裡除泥巴,看著唐鐵根兒手裡抱著個紅花綠葉兒的鐵皮盒子,眼睛就錯不開了,一直盯著看。

王桂花也從床上撐起來,瞧著唐老三和唐鐵根兒,滿臉冷笑:“咋了,那李秋桂恁地大方,還給咱們根兒一個好東西?”

唐老三沒搭理王桂花,隻是把唐鐵根兒放在床邊兒,自己叨咕著:“爹給你弄飯去。”

讓後唐老三去了架起來的灶上,撩起袖子,拿著竹刷把,刷刷刷地刷鍋子,看也沒看王桂花一眼。

他現在是厭惡透了王桂花,可他也沒法子,這日子得繼續過,有個婆娘總比沒得婆娘好不是?

況且這個年代“離婚”這個字眼兒在大家眼裡猶如“洪水猛獸”,大家思想保守,就算是日子過得千難萬難,也不肯提起“離婚”的。

王桂花看到唐老三沒理她,也在那木板上上捶了捶,兩片乾巴巴的臉子上麵,掛滿了淚珠。

誠然,她還沒有傷心夠,她那個愁得泥鰍似的閨女就跑了過來,一把搶了她寶貝兒子手裡的鐵皮盒子。

唐鐵根兒就立刻又哭又鬨地追上去。

兩人追到一個牆角裡,唐鳳丫掰開鐵皮盒子,看見裡麵空撈撈的,啥也沒有,登時就拉長臉,把阿娜鐵皮盒子朝地上一扔,罵著唐鐵根兒:“你個沒臉沒皮的東西,啥都撿,裡麵咋沒東西呢?”

她今年已經十二三歲了,這兩年沒怎麼讀書,和同齡人也拉出了差距,受了底層認命的“嘴炮”熏陶,那些難聽的詞兒也是張嘴就來。

唐鐵根兒也是個渾的,被這個姐姐指著鼻子罵了之後,他衝過去就拿頭撞唐鳳丫,還把唐鳳丫撞一個跟頭。

唐鳳丫“誒喲”一聲,又跳起來就罵:“你個趴子,你個沒骨頭的東西,不是我背著你上山撿東西,你能長這麼大?你還撞我,你咋不去死啊!”

唐鐵根兒罵也罵不贏,打也打不贏,就使出了自己的絕技--撒潑、耍賴。

唐鐵根兒管他三七二十一,朝地上一趟,泥巴裡一滾,沒命地蹬腿,又哭又鬨的。

唐鳳丫火大得很,這些年,唐鐵根兒一有事兒就耍這招,偏偏她爹娘都偏心,現下她是火頭上,再也忍不住了,又跳起來罵:“你打滾,你打滾,你死好了!”

她跟她娘學得最多,張嘴閉嘴就是罵人家去死,也不看看這是自己的親弟弟,可怎麼下得了這個口?

她這跳腳罵人的模樣和王桂花一模一樣,唐老三扭頭看到自己的女兒,活脫脫又一個王桂花,頓時怒不可遏,衝過來就“啪”一聲甩了唐鳳丫一巴掌,唐鳳丫被打得暈頭轉向,倒在泥巴地裡。

等她清醒了些,看著唐老三,也“哇”一聲哭出來,指著唐老三說:“娘打我,你也打我,你們都隻對這個趴子好!”

唐老三也怔了怔,他其實沒怎麼打過唐鳳丫的。

這會兒王桂花還沒意識到唐鳳丫的不滿到達了臨界點,指著唐鳳丫罵道:“你個死丫頭,你個賠錢貨,你敢打你弟弟!”

唐鳳丫一聽,眼淚流得更凶了,她也指著王桂花說:“你不是我娘,我是你撿來的。”

打小,她就不如豆豆,後來不如傻丫,再後來不如孟驍,到現在,她連一個癱子都不如了。

以前小,她啥事兒不懂,以為隻要討王桂花歡心,王桂花就能對她好,可現下看來,不管她咋個掏心掏肺,哪怕漲了洪水,隻有她一個人找王桂花,王桂花也不會絲毫地疼愛她。

她越想越難過,爬起來就跑了。

她倒是敢跑,王桂花就地撿起一隻破草鞋就扔了過來,嘴裡罵罵咧咧:“翅膀長硬了,你給我跑,我看你敢給我跑多遠!”

唐老三看著眼前糟亂的一切,也不曉得能做啥,隻是怔愣著,最後把在泥裡打滾的唐鐵根兒拉了起來,給娃燒了水洗澡。

唐老三一邊給娃洗澡,王桂花在一邊兒翻著白眼,起來撐著拐杖到屋裡去取了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子出來遞給唐老三。

“這是我那個死鬼哥哥留下的東西,有幾張照片,還有些遺物,上回我聽李春蘭說,老王沒給娃留下啥遺物,你拿這個去給他們,叫他們多給你借點兒錢。”

唐老三給娃娃擦腿子的手頓了一頓,扭頭看向王桂花,一臉難堪:“我咋給你這個婆娘過一處了!”

王桂花嘴皮子也顫了顫,她是明確看到了唐老三眼裡的嫌棄與厭惡,在她王桂花眼裡,唐老三不過就是一個沒骨頭的軟腳蝦,他這種貨色憑啥嫌棄自己?

她憤憤冷哼一聲,又杵著拐,轉頭去了床上,等到上了床,躺下的時候,她瞄了眼床邊的拐杖,一串子淚就滑了下來--她現在都瘸了,唐老三好歹健全呐,要是唐老三不要她,她可咋辦?

第二天一大早,唐老四他們一家子就煮了臘肉粥,炒了點兒花生米,一家子坐在桌子邊兒香噴噴吃著,幾個人就口飯下肚,就聽見拍門聲:“老四,老四,你開開門。”

唐老四和李春蘭倒是直接去開門了,唐寧則是看著桌上的飯菜,她小肚雞腸地想--這不是趕到飯點兒了嗎?那個唐鐵根兒會不會把鍋底子都給他們舔亮堂啊!

她是為自己家的鍋操碎了心,然而,進屋的卻隻有唐老三。

唐老四就問唐老三吃過飯沒,唐老三搖了搖頭,唐老四就讓李春蘭給唐老三舀點兒臘肉粥。

唐老三餓得很,肚子咕咕叫,況且,他們家叫王桂花敗得一窮二白,他這一兩年都沒聞見過肉腥兒味道了,現在聞見了肚子裡腸子就開始叫囂似的。

可他擺了擺手,實在是不敢要,他怕在弟弟家裡邊兒,吃相太難看,顯出自己的窮酸相。

饒是如此,唐老四還是叫李春蘭多拿個碗出來,給唐老三舀了一碗臘肉粥。

唐老三捧著這碗臘肉粥,盯著粘稠的臘肉粥看,眼淚都快流了出來,曾幾何時,他也是時不時就能吃上肉的人。

唐老四就催他:“看啥,快吃呢,你不是還要回去照顧娃?我也要快些吃了去幫爹娘再去看看房子,想辦法給修一修。”

唐老四無意提起二老,唐老三更難受了,他哪像個為人子女的人呐!

他越想越羞愧,慢慢就垂下了頭,恨不得把頭埋進褲*襠裡麵揣著似的。

唐寧也沒看到過唐老三這模樣,隻喝一口稀飯,然後又去看唐老四和李春蘭的神色,果然,李春蘭和唐老四神色上有了一絲動容。

以前的一家子,又是親兄弟,難免會將心比心一下,然後再心軟一下。

唐寧抿了抿嘴,桌下踢了踢李春蘭:“娘,三叔來了不是有事兒嗎?”

李春蘭和唐老四這才回過神來,兩人對視一眼,也沒說話,也沒有說再商量商量,顯然是沒有被動搖成功。

這會兒唐老三也反應過來了,從褡褳裡拿出個兩個巴掌寬的扁鐵皮盒子,放在桌上,看著唐老四兩口子,卻可以避開了唐寧的眼神,可能是愧疚,也可能是心虛。

他說:“對了,聽說春蘭兒一直給唐寧留著老王的照片,我這回才曉得,我家裡還有一個老王留的遺物,原來以為是留給豆豆的,所以搬走了,誰曉得後來豆豆認親去了,我也忘了給你們,你們拿著吧。”說完,嘴巴又頓了頓:“我一直把這東西存得很好,就連發洪水,我也是搬了出去,免得給水淹了的。”

他這麼說倒是似乎還有些人情味,唐老四和李春蘭確實也想多一些老王的遺物給唐寧,現下出來這麼一個鐵皮盒子,不得不多思索一點兒。

唐老四伸手摸上了鐵皮盒子,掰開來看,裡麵散著幾張照片,還有個紙張泛黃的本子,還是線做的邊子,特彆像古代裡那些小冊子,還散落著一些紙張,可能都是老王寫的或者很珍視的東西。

這會兒,大家都沒有細看,隻是唐老四又說了:“你看,能不能多借點兒.......”

他話沒說完,可能有點兒邀功的意思,唐老四和李春蘭也懂,不過進屋拿錢的卻是李春蘭兒,她卷了一卷大團結遞給唐老三,還遞過去了一張紙條,紙條最上麵倆大字兒:借據。

唐老三接過那卷錢,頓時喜出望外,也沒看借據,就先打開錢來數,接過,這錢還是一卷兒,實際上就是兩張十元的,外加七七八八湊出來幾塊錢。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又低頭看借據,借據上麵寫:唐傳剛借唐傳強二十元整。

唐老三一臉疑惑:“春蘭,這,這啥意思?”

李春蘭就笑了笑:“借據上給了二十元,咱們就借你二十元,這五塊也是我和老四的心意,就給桂花和兩個娃買吃的了。”

唐老三心頭涼得冰坨子似的,他剛剛以為可以借到一百塊的,沒想到人家隻借給他二十塊,而且還說送五塊給他們,拿他當啥?真當沒皮沒臉的討飯鬼打發?

他這心涼了,腦子卻熱了,血一下湧向那顆腦袋,就連麵目也是麵紅耳赤、雙目發紅,死死等著唐老四兩口子。

唐寧昨天隻聽到了,他們說借給唐老三二十塊,沒想到還送了五塊,她也看了看那個鐵皮盒子,有些感慨:李春蘭和唐老四真好啊。

她剛伸手摸上鐵皮盒子,就看唐老三站了起來,渾身都發顫,盯著唐老四:“老四,你就這麼看不起你哥哥?”

唐老四也皺了皺眉,其實他還真挺看不起唐老三的,沒脾氣是其一,管不好老婆是其二,外加給他們家造成了很多麻煩。

可他也不能直說,直說就是找架打,雖然按照唐老三這模樣,這架八成打不起來,另外兩成打起來,唐老三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兄弟間,沒有裡子了,總還要留點兒麵子。

他也抿了抿嘴說:“四哥,你說哪裡的話,我家裡也有兩個娃要拉扯,要給他們存些。”

他這話算是給唐老三臉麵了,委婉推脫了。

唐老三可不樂意,他一門兒心思認為唐老四是故意羞辱他。

他冷笑著,指著唐老四的鼻尖兒,看著這亮堂堂的房子,總覺得這房子永遠不會舊似的,水淹過了,反而衝刷得更亮淨一般,越發顯得漂亮,就連這屋子中間,也掛著一排排流蘇鑲邊的紅錦旗,上麵寫著--優秀家庭。

他苦澀著,惱怒著,也宣泄起來:“你住著大瓦房,開著運輸車,每年掙優秀家庭,兒子還小,女兒能讀書還能掙學費,你給我說你一百塊都沒有,你不給就算了,你還故意借給我二十塊,來羞辱我,你還把我當哥哥嗎?”

唐老四看他神情激動,嘴巴張了張,想說話,也不好說。

李春蘭就特彆會和唐老四唱雙簧,伸手在唐老四肩膀上一摁,就對著唐老三冷笑,掰著手指頭:“三哥,你說這話喪良心啊,咱們從之前就算起來......”

李春蘭看著急躁莽撞,實則心裡有理,她一條條說出來,甚至把王豆豆還在的時候都抬出來了,從王豆豆冒充王家娃娃,給他們家分了一間大瓦房開始,再到王桂花要打唐寧,偷他們家豬草,還有洪水來了想趁亂偷他們家錢,這一樁樁一件件,數落得唐老三更加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