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2 / 2)

這句話缺缺巴巴地就像是狗嘴巴裡撕巴出來的,唐寧自己也狠狠皺了個眉頭。

她也沒想到是這麼個情況,她之前能跑能跳,對這個身體支配起來如魚得水,可一說起話來,似乎反應就慢一點兒,好像腦子裡翻譯那一部分還在一個適應期。

不過這倒也好,至少在裝傻這件事兒上不會露餡兒。

令人欣慰的是,這話雖然不連貫,不過關鍵信息在,李友善他們還是聽明白了,鳳丫帶原主上山,鳳丫不見了。

李友善一皺眉頭,他臉子寬,眉毛濃,眉心本來就帶著川字兒,這一皺,直接擰成了一個疙瘩了,尋思著是不是鳳丫不見了,張了張嘴正要問,他老婆張春霞就疑惑地開了口:“我先前回來的時候還看見鳳丫提著個籃子朝家去呢,兩隻腿兒轉得飛快,叫她也不答應.......”

說到這兒,張春霞頓住了,和李友善兩兩望了一眼,兩人心裡都一陣陣兒發涼,有些不好的預感,這娃不會是讓鳳丫那丫頭給帶山上扔了吧?

兩口子光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會兒王桂花可是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好好待倆丫頭,這田裡的麥子都沒收第二季,一年根本沒到頭啊!

再者說了,扔山上可不是扔路上讓人販子拐那麼簡單,山裡儘是蛇鼠狼狗,但凡有點兒人性的,也不會把娃認山上讓野獸撕的。

這會不會是弄錯了?

兩口子各自在心裡一陣一陣兒琢磨著,還不知道咋開口,唐寧就拉李友善的衣角:“等姐姐,山上,老狼。”

她這身上的衣裳本來就破爛,剛剛從山上跑下來的時候被樹枝掛得更爛,拖一片掉一塊的,電筒這麼一照在身上,她一動,手膀子上好幾塊兒淤青就從爛口子裡暴露出來。

張春霞和李友善心下一驚,兩把把人拉在腿前兒,一把揭開身上的短衫子,露出半截背。

半截背全是淤痕,一眼看出是拿那竹條紮成的大掃帚打了的。

那掃帚雖是竹條紮成的,卻有個外號叫“鐵掃帚”,根根細竹條兒紮在一起,在地上這麼一刮,地上的青苔也刮一層。

李友善家那小蘿卜頭沒挨過這種打,叫這傷痕嚇得直縮脖子,拉他娘的衣擺,怯怯地直喊:“娘,娘。”

張春霞看得也是心驚肉跳的,這會兒彆說這娃是被人扔了,就是被人打殘了,她也不懷疑的,她又問唐寧:“丫頭,誰打你的?”

唐寧低頭悶了一下,其實這個事情很長。

這是原主打了個碗之後,被缺德爹娘罰不準吃飯,原主餓慘了,偷偷在雞圈裡偷了個生雞蛋喝了之後,正在掃院子的唐老三媳婦順手就拿著掃帚給了她好幾掃帚,可能唐老三媳婦自己都沒想到打成了這樣。

她覺得以她現在這個能力,想要說清楚,那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成的,隻能挑選一些簡單的詞語來說了:“碗碎了,不給飯,偷雞蛋,娘打。”

這下可把唐老三兩口子的造的孽都給坐實了。

李友善這個暴脾氣,登時就火冒三丈,彆說是個人,就算是條狗,也不帶這麼打的。

他飯也不想吃了,一手拉著唐寧就要去找唐老三兩口子核實去。

李友善跨著大步子走得快,唐寧這小短腿兒也追不上,隻能跟著跑,光腳片子又在地上踩,一下踩著顆石頭,登時鑽心疼,“哼”了一聲,抬起腳板抖石子兒。

李友善回頭看她在小狗抖腿兒,拿著電筒在她腳上一照,兩腳片子臟兮兮的,到處都是傷口和水泡。

唐寧看李友善停住了,還以為李友善嫌棄她走得慢,隻好把腳故意朝身後蹭了蹭:“不疼,能跑。”

李友善看著這孩子這麼小心翼翼的,也猜測是唐老三一家省那幾塊兒布料,不給娃穿鞋,也想起自己家裡最小的那個也不過就這麼點兒大,一下子也很辛酸,一把把唐寧抱起來。

這一抱,李友善就越發火大了,五六歲的孩子了,抱在手裡全是些乾骨頭,這娃到底是吃了多少苦?

李友善一路風風火火走著,不說話,唐寧也不說話,事情跟她預想得差不太遠,李友善這會兒把她送回來,肯定會訓唐老三家一頓,但是結果的話,她可不敢肯定。

爹娘打娃,自古有之,李友善到底是個外人,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兒,到時候要是出個岔子,李友善覺得王桂花一家沒那麼壞,進行一下思想教育就成了,指不定就又把她送回去了.......

這一路上,她都滿心忐忑。

再說唐老三他們家。

鳳丫下午做了虧心事,瘋跑回了家,家裡麵王桂花正挺著大肚皮坐在板凳兒上端著碗給王豆豆喂紅糖蛋花。

這年頭畜牲都是大隊集體群養,家裡隻能散養幾隻雞,但凡多了,大隊長帶人來就連雞帶蛋一塊兒端了,留給隊員家裡一地雞毛還有一頓關於“私自養殖”的批判。

平常是家裡來客了,能掏出倆壓箱底兒的做個韭菜煎雞蛋。紅糖雞蛋這種吃法,是紅糖貴,雞蛋費,大夥兒都不怎麼吃得起,可王桂花偏就能舍得給王豆豆吃,誰叫王豆豆是她的心尖子,是她的救世主呢!

王桂花尖尖的臉上滿是笑容,細長的眉毛高高挑著,捏著王豆豆那白乎乎軟綿綿的臉蛋兒,一口一個“心肝寶貝兒”,歡喜得像捏了個金疙瘩似的。

鳳丫腦袋望過去,卻是看得眼饞氣悶的,想不明白了,明明是自家的親娘,咋對個撿來的娃比對自己還好?還一口一個福星,張嘴閉嘴都是說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王豆豆旺來的。

她又再看看王豆豆,長得白白淨淨的,濃眉大眼,穿得也是花紅的好料子,聽她娘說是專門扯的的確良做的,再看看自己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裳,真是憋悶得很。

她悶著腦袋湊近了王桂花,張著嘴巴喊:“娘,我也要紅糖雞蛋!”

王桂花眼睛細,一眯眼,眼光似有似無,再抿了抿兩片薄唇,立刻就是一副刻薄像。

“那個傻兒呢?”王桂花問著。

鳳丫也想起把人丟在山上,身上一陣發寒,硬著頭皮說:“不見了,她跟我去山上,跑丟了。”

王桂花一聽人“丟在了山上”,下意識驚得要起來叫人找,屁股還沒離開凳子,又想起來家裡少個吃白食的可就太稱心了,她乾嘛還要去找人呢?便又壓下屁股,把凳子坐實了。

她又轉眼看著旁邊兒站著的白淨小丫頭,心裡無限溫柔,琢磨著,隻要有這丫頭在,她可就是一輩子好運氣,什麼也不怕。

王豆豆在一邊兒聽著自己的“親姐姐”丟了,也眨了眨大眼睛,問王桂花:“娘,不找傻丫嗎?”

“傻丫”是彆人給王寧取的綽號,就是欺負她是個傻兒,王豆豆不想太不合群,在外麵也就跟著叫,後來到了唐家,就直接這樣叫了。

王桂花說:“那個丫頭三天兩頭跑丟,自己會跑回來的。”

王豆豆低了低頭,她曉得娘他們不喜歡傻丫,可是娘對她很好,她不想讓娘不開心,看著那碗紅糖蛋花湯,她覺得沒有比王桂花更好的娘,傻丫是自己傻,在哪裡都會受欺負,怪不得娘他們。

王桂花又盯著鳳丫看了一眼,心說:看不出來,這丫頭倒比以前聰明了,估計這輩子能比上輩子混得好了。

她起身到廚房去,鳳丫知道王桂花要“獎勵”她了,跟著就追了過去,王豆豆也跟在後麵。

隻聽廚房裡打碎一隻碗的聲音,王桂花尖著嗓子罵罵咧咧:“你個死丫頭,餓死鬼投胎啊,給你碗糖水,你連碗都摔了,你這死丫頭就沒有吃東西的命!”一邊兒心疼著:“我的紅糖雞蛋喲,我的碗啊~”

緊接著就是鳳丫嗚嗚哭的聲音。

這天晚上,誰也沒有管那個“傻丫”還沒回家,甚至唐老三下了工回來,坐在桌子上吃飯的時候也沒多問,隻想著孩子又被罰餓肚子了,他也不想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等到天徹底黑了,鳳丫把桌子上飯碗一收,就都各自去睡了,睡了個大早覺。

這被窩剛捂熱乎,就聽見有人啪啪敲門......

老唐三聽到有人敲門,說起來去開,卻被王桂花一把拉住了:“又沒出聲喊人,野狗撞門呢?”

她那眼珠子在黑夜裡滴溜溜地轉,尋思著,莫非是那丫頭跑回來了,那也好,讓那丫頭外麵受凍。

她可沒想到,那丫頭是真回來了,還給她帶了大隊長回來。

“傻丫,把你的彈弓借咱們玩玩兒?”八歲的貓蛋兒眨巴眨巴兩隻大眼睛。

原來昨晚幾個男娃見識到了她那彈弓的威力,比他們白天玩的橡皮筋兒可強多了,心裡就特彆羨慕,想要借來看看、玩玩兒。

唐寧來了幾天,跟他們關係也還是一般,她不可以培養,對方也不大愛搭理她,似乎是跟王豆豆有關。

她一撇嘴:“我不叫傻丫。”

幾個娃也呆裡呆氣的,對唐寧的認知還停留在“傻丫”上麵,隻管撓著腦袋:“那你叫啥?”

唐寧嘴角再一撇:“我是你們,的妹妹呀!”

她人小小的,說起話來倒頗有些大人的口氣,倒有些人小鬼大的可愛。

唐大嫂在一邊兒掃著桌麵子,聽到了這話,嗬嗬笑起來,一把擰住貓蛋的耳朵:“聽見了沒,這是你們小妹妹。”

貓蛋兒還莽子狗似的刨著腦袋:“那叫啥?”

“你這娃,這腦袋比你哥咋差遠了,就叫妹妹啊,你又沒有其它的妹妹。”唐大嫂一指頭戳在了貓蛋兒的額頭,似乎是嫌棄他腦子不拐彎兒。

一邊的天明沒搭腔,倒是天寶那個王豆豆的忠實粉絲叫喚起來:“鳳丫和豆豆呢,他們不是三叔的娃嗎?”

唐大嫂抿了一下厚厚的唇:“住在家裡的不就隻有這一個嗎?”

幾個娃聽了,也不敢反駁,隻是“喔”一聲應下,唐寧倒聽出了點兒彆的意思,不過她也沒吭聲,她可是個利己主義,雖然不會去乾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但也沒那麼聖母,啥事兒都要插一腳。

貓蛋兒經過大人一番教育,又禁不住唐寧那個“彈弓”的誘惑,當場就乾脆利落地改了口:“妹妹,妹妹,你把彈弓給我玩玩兒行不?”

貓蛋兒一叫起來,天明也跟著叫起來,天寶則是不情不願地從嘴巴裡咕噥一句“妹妹”。

唐寧也不在乎天寶,隻是笑眯眯地把彈弓摸給了貓蛋兒。

幾個娃拿著彈弓就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撿著石子兒,朝坡下的杏樹打,模仿著想象裡唐老四打老鼠的神氣模樣。

剛打了兩顆,帶著唐鳳丫趕來摘杏子的王桂花就跳了起來:“兔崽子,你打我家杏子乾啥?!”

她罵罵咧咧衝過來,抬腳想要脫下鞋子,拿鞋底兒抽幾個娃,不妨自己現在大著肚子,根本彎不下腰,幾個娃趁機就溜到屋裡去了。

王桂花看著自己滿樹的黃杏子,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給她打掉了,反正她覺得人家是給她偷了,頓時心肝兒疼得不行,堵在門口叫喚:“快來看啊,兔崽子偷東西了,我那杏兒啊,長一年才這麼點兒呢!”

她拉著嗓子罵,就是想讓左鄰右舍都聽見。

李春蘭從廚房鑽出來就把唐大嫂剛放下的笤帚提了起來,一把撥開楞杵在院子裡的唐大嫂,三兩步就跳到了門口。

她也是個高嗓子的妙人兒:“誒,你罵誰呢,要不是我男人昨晚上幫著把樹上的田鼠打下來,你那杏兒早叫田鼠給偷光了。”

王桂花壓根兒不信這個話,要真是有田鼠,早該讓她那寶貝疙瘩旺得每晚排隊地撞死在她門檻子上,她隻管撿來吃。

她一聳肩膀,冷笑一聲:“啥田鼠,你放屁!”

這會兒天寶在門口伸過腦袋,擦了一把鼻涕:“是真的,三嬸嬸,一大鍋呢。”

王桂花一挑眉,還沒想過明白,就聽見那廚房裡傳出哧啦哧啦的油炸聲,一股酥香肉氣兒飄了出來,抓人心肝兒。

唐鳳丫也指著圖強皮子上掛著的一串灰皮子:“娘,十二張呢!”

那灰皮子上有些淺淺的細毛,一張張拉扯開來也得比一個巴掌大,四麵好像還有小爪兒縮著。

王桂花看都看暈了,整整十二張皮子,十二隻田鼠,咋就沒落到她手裡呢?甭說田鼠肉香,還有那鼠皮子,風乾了,塞上艾葉去味兒,等到了冬天,還能做皮手套、皮護膝呢!

她轉頭看著自己家的杏子樹,嘴巴顫了又顫,正要說話,李春蘭就先她一步揭破:“咋了,你家樹上的田鼠,還是你家的了?”

王桂花反倒沒了話說,叫她氣得眼睛瞪得麻將桌上的二筒似的。

李春蘭長了臉,歪著嘴笑,把那笤帚朝門外一掃:“走開些啊,不然我可就不客氣了.....”

院子裡唐大嫂也支著脖子脖子笑,笑完一搖一擺地上來:“誰稀罕你家的杏兒,你自己摘去吧!”

王桂花也不敢動手,扭頭就走,唐鳳丫在後麵追,追上了還天真地問:“娘,不摘杏兒了?”

王桂花心裡的氣兒沒地兒發,奪過那竹籃子一把就扔到了坡下:“摘個屁!”

唐鳳丫嚇得愣在原地,等王桂花都走了好幾步,又追上,結果又是王桂花一頓罵:“你個死丫頭,不曉得撿回來啊!”

唐鳳丫又委委屈屈地跑回來撿籃子。

屋裡幾個娃趴在門邊兒看熱鬨,看到李春蘭大獲全勝,都跳了起來......

王桂花可沒那麼舒服了,她就是想不通,自己家裡供著個金疙瘩,憑啥隻能吃杏兒,人家就能吃田鼠?!

王豆豆看他們回來,上來笑嘻嘻打招呼,叫唐鳳丫一把推開,推到了牆邊兒撞著,王桂花也沒看到她。

唐鳳丫好不容易抓到了這機會,帶著王豆豆就罵起來:“你是個啥福星,樹上結幾顆酸杏兒就叫福星,那一數的杏子可給老唐家招了十二隻田鼠呢,你曉得十二隻沒,能做一大盆子了!”

王豆豆向來是王桂花寵著的,恨不得放在神龕子上的,哪裡受過這種委屈,立時那粉嘟嘟的小嘴兒就癟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是那種看到彆人好看就走不動道兒的人嗎?

女主:是的,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