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時間轉瞬即逝。
葉梨來到這個修□□已經三年了, 盯著葉君眠繡花繡鴛鴦也有三年。她還一個正經修士都沒見過!
除了她自己跟葉君眠。
和前世不同,前世的葉君眠六歲時,還隻知道傻吃啥玩, 至多被原身要求著習字和練武。
這一世的葉君眠, 因為在三歲時,給恰好生病但其實隻是偶感風寒的娘親“誤打誤撞”喂了一顆長生丹,母子兩個便從過普通人的日子,變成了開始學習做修士。
葉梨是厲鬼中的厲鬼, 如今修煉起來,即便是有一個活生生的身體做殼子, 但內裡仍舊是厲鬼,隻能走厲鬼的修煉之路。不過, 也因為這個緣故, 她修煉起來速度格外快。儘管沒有百鬼藩這樣法器,但葉大佬如今的修為, 也已經收了兩個鬼仆,給他們母子兩個看家護院和進行灑掃。葉梨對這兩隻鬼還算上心,它們如今已經和葉梨有了主仆契約,葉梨也就助它們重新修成了人形。儘管人形的它們沒有任何法力, 但對外給母子兩個做車夫和侍女卻完全沒問題。
而葉君眠自不必多說。原本年紀太小的孩童不適合修煉, 畢竟年紀太小,不能理解一些修煉的奧義。可葉君眠內裡畢竟是個成年人,娘親也是“凡人”出身,不知道這裡麵的門道, 他說要學,就讓他學。
於是,葉君眠如今也修煉了三年。凡人界的靈氣極其稀薄,但塵逍道君和莫遙道君當初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因此在小箱子的五個儲物袋裡,每個裡麵都留下了大量靈石。如今母子兩個隻打開了第一個練氣期的儲物袋,裡麵除了靈石,還放了聚靈盤,坐在聚靈盤中,在聚靈盤的幾個位置安置上靈石,聚靈盤就會自動運轉,供修煉者吸收裡麵的靈氣。
母子兩個一齊修煉,這些靈石消耗的倒也快。三年時間,練氣期儲物袋裡的靈石剩下的數量,隻夠母子兩個再修煉一個月的了。
葉君眠因為被葉梨壓著,除了每日例行修煉兩個時辰,練習體術兩個時辰,睡覺四個時辰,還必須要玩樂一個時辰,讀書習字一個時辰,刺繡一個時辰,練琴一個時辰。葉君眠每日的每個時辰都被安排的滿滿當當,因此就算心裡有些想法,在娘親的眼神麵前,也都蔫了。
——他總是不想看到娘親失望的目光的。
於是從三歲修煉到六歲,葉君眠也隻有練氣三層的修為,剛剛被葉梨允許拿著木劍開始揮劍。之前他太小,葉梨總說怕他每日練習時間太過會長不高,葉君眠無法,也隻能每晚抱著木劍睡覺,而不能練劍。
葉君眠練氣期三層修為,葉梨如今卻已經成功築基。成為一名築基期的鬼修。
葉君眠對此先是震驚,後是麻木。他都開始懷疑起來,五靈根究竟是不是和單靈根一樣的好靈根了。還是說,五靈根本就是天生適合走鬼修的路子……
六歲的葉君眠,吭哧吭哧的扛了一麻袋的大米,從米鋪裡往家裡趕去。
那米鋪夥計饒是見慣了他的力氣,也忍不住追出來道:“哎,小君眠,你行不行啊?要不要等等,你們那邊又有人來買糧食的時候,我一塊給用車拉過去。”
葉君眠還能騰出一隻手來擺了擺,稚嫩的童音極其冷漠:“不必。”
夥計撓撓頭,嘀咕道:“小小娃子,倒是挺愛麵子。”
然後回到櫃台就開始唉聲歎氣。
今年這年景,可真不怎麼好。也難怪那孤兒寡母的,現在就開始屯糧。要知道去年雨水就少,到了今年,除了大年初一落了雪,大家都說這是瑞雪兆豐年,哪料到今年從正月到七月,就再沒落過一滴雨水。眼看就是要大旱的節奏。
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都是看老天爺的臉色過日子的。老天爺今年脾氣不好,他們這日子,可要怎麼過呦。
葉梨和葉君眠的日子自然是不難過的。且不說繡莊還有葉梨的“股份”,原身積攢下來的錢財,單單是原身的親生父母和養父母留下來的金銀,就足夠母子兩個好好過日子的了。
其實並不需要再采買這麼多糧食,尤其是他們眼看就要離開了。
葉君眠扛著米袋回了家,喝了口鬼仆雁兒遞來了水,將米袋放下,又跑出去采買麵粉——他今日被娘親安排的任務,就是把小鎮上的米麵鋪子都跑一圈,每家都要買上一袋大米,一袋細麵,一袋粗麵回來。且必須是他自己一個一趟趟的單獨跑,不能用車,也不能叫人幫忙。
葉君眠不太明白做這個有什麼意義,可是娘親叫他做,他便做了。
待到晚上,葉君眠疲累的坐在小木桶裡泡澡,雁兒給他按摩穴位,就聽到房間的門給“嘎吱”一聲推開了。
葉君眠立刻紅了耳朵,大聲道:“娘,不要進來!”
他都六歲……了呢。
葉梨心說,雁兒在裡麵沒關係,她這個做娘親的,反倒不行了。倒也沒有勉強,就隔著屏風,坐在房間的廳堂裡,隨意翻看著葉君眠的字。
葉君眠的字……戾氣頗重。
葉君眠自己或許也察覺到了,原本是右手書,如今都改成了左手書。可就算是這樣,葉君眠的字、畫、琴聲裡麵,還是有無法遏製殺意和戾氣。
三年時間,隻能讓葉君眠通過每日的聯係琴、畫、字和刺繡,把這些戾氣給更好的隱藏起來,根本就不曾削減半分。
葉梨在葉君眠臨摹的古人家書的紙張上摩挲起來,最後落在了其中一個“忍”字之上。忍字頭上一把刀,葉君眠將這個開了刃的刀,寫的鋒芒外露,恨意卓然紙上,下麵的心字,反而隨意到不在意。
葉梨歎了口氣,就將這張紙放下,然後拿起桌上的紙筆,將葉君眠臨摹的這封古人家書,即一位父親寫與兒子的諄諄教導,重新臨摹了一遍。
擱筆時,葉君眠也沐浴完,被擦洗的乾乾淨淨的跑了出來。一張小臉上也紅撲撲的。
葉梨對他招手:“過來。”
葉君眠就抿著唇,小跑了過去。
葉梨拿著布,親自給他擦拭頭發。
葉梨其實很少做這些事情,對任何一個孩子都是。她穿到這個世界後不久,就和葉君眠開始修煉,修士想要把頭發弄乾,即便是低階修士,也容易的很。就更沒有給葉君眠這便宜兒子,擦拭過頭發了。
隻是這一次,葉大佬難得心情好,給葉君眠小心的擦拭頭發。
葉君眠的唇角就翹了起來。他有些想要遮掩一下,可是,這樣的喜悅,怎麼遮掩的住?索性便也不遮掩了,努力轉移注意力:“娘,您今日為何要我去買這麼多糧食啊?我們不是快要離開這裡了嗎?”
畢竟他們已經開始修煉,娘還修煉到築基期,有了兩個鬼仆。就算在修真界,一個築基期的修士,也是要被高看一眼。走江湖完全沒問題!
他們,該走了。
娘也說過,最近便走。且走的就是葉君眠想要順便找靈泉的那條道!
等去了修真界,自有靈米可吃,為何還要采買這些普通的米麵?這有甚可吃的?就連兩個鬼仆,他們也不吃這個的啊。
葉梨慢悠悠的答道:“因為咱們要往北麵走,而越往北走,旱災越重。說不得,路上就會遇到很多流民攔路搶劫,或跪地乞食。”
葉君眠立刻就道:“那便殺了他們!”
葉梨的聲音裡微微帶著驚訝:“如果我們隻是普通人,隻有那些糧食金銀,他們要攔路搶劫,我們必是要殺了他們,免得他們反過來要殺我們。可我們已經是修士,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視凡人,在看到他們有難,若隻是跪地乞食,需要幫助,偶爾幫一次,又有何不可?畢竟,若我們是他們,遭遇天災,背井離鄉去乞討,總也希望遇到個神仙或神仙般的人物救救他們。遇到了,便為他們做一餐飯,送他們繼續趕路,這也就是了。何必打殺?”她聲音輕輕的,“身為強者,更不該恃強淩弱。且,人隻有一條命而已,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對於惡人,殺就殺了,對於普通人,你喜歡了,就多看幾眼,多說幾句話,你厭煩了,便趕他離開,或自己離開。不該輕易決斷他人的生與死。”
葉君眠愣了愣,良久沒說話,末了,葉梨給他把發帶都綁好了,才喏喏“嗯”了一聲。
葉梨起身,捏了下葉君眠的臉,就要離開。
葉君眠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小聲道:“那如果遇到了流民,要把糧食都給他們嗎?遇到一批,給一批嗎?”
葉梨道:“怎麼會?救助流民,本是人間帝王該做的事情。我們偶爾碰上了,讓他們吃上一頓六七分飽的飯食,一人送上兩個窩頭,讓他們繼續上路求援,就也足夠。至於其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走的路,他們是人間帝王的百姓,就該去尋那人間帝王來幫助。”
聽起來很薄情,卻又仿佛很有道理。
葉君眠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娘親,又有些覺得,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還有滿心的殺戮想法,全都是不對的。
他神色恍惚,葉梨卻已經離開了。葉君眠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自己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兩份臨摹的古人的家書。
他自己臨摹的那一份,原本還覺得形似神也似,隻稍稍有一分戾氣沒有收住,但不是書法大家,應該看不出來;可如今把這一份家書,與娘親寫的這份家書對比著看,葉君眠才發覺哪裡不對。
娘親的這一份家書,同樣是臨摹的古人字體,卻隱隱透出一股隨性灑脫,筆鋒之中有情又無情。有情是惦念看信之人,唯恐看信之人日子過得不好,心情不夠暢快,無情卻是,無論你過得好不好,我惦念著你,在意著你,可是,我卻還是會把我的日子給過好。
完全不像他臨摹的這封家書。
葉君眠看罷,忍不住捂著臉,笑了出來。
瞧,他早該猜到的。他這麼不謹慎,一個幾歲小娃娃,就能不愛玩樂隻愛修煉,每日一個時辰的玩樂,還是被娘親強硬的下命令才肯去玩。那麼艱澀的修煉功法,娘親自己看起來都頗為費力,他偏偏能一看就懂,還能反過來講解給娘親聽。明明該年幼無知,抬筆落字、彈琴之時,他總無法徹底掩蓋自己的戾氣……他露出的馬腳,何止是這些?
娘親應該早就知道什麼,卻什麼都沒說。
或許是不願說,又或許是,不舍得說。
但葉君眠知道,娘親肯定知道,他還是她的兒子。隻是,多出來了些獨屬於大人的不好的東西。
葉君眠呆呆的坐在桌前,想了很久,公雞打鳴,才跑去床上躺著。
兩個時辰後,照樣起床,沒事人一樣的繼續每日功課,以及去采買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