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才4歲大, 還是個丫頭, 原本是沒什麼力氣的。
可她人雖小，卻機靈, 還是趁著陸有善大喇喇的顛倒是非黑白的時候, 一鼓作氣的衝撞過去的。
因此, 陸有善到底是被摔了個結實。
其實摔這一下也沒什麼, 既不是小孩子, 又不是老人，骨頭沒那麼脆，摔就摔了。
但小五手指縫裡還藏著刀片，她去撞陸有善, 把陸有善撞得摔倒了，她自己也摔到了陸有善的懷裡, 手指縫裡的刀片, 就要往陸有善的左胸口上刮去——
如今是1994年6月，天氣正熱著, 陸有善才穿了一件襯衫子, 這一刀刮下去, 隻怕陸有善傷不到心臟，人也要脫層皮。
然而小五這一下子到底沒能刮下去。
葉梨竟反應迅速的跑了過來，沒攔住小五把陸有善給撞倒在地，但她一把抓住了小五藏著刀片的那隻手的手腕。
葉梨聲音輕柔道：“寶貝乖，莫生氣。媽媽一定會把小六和小七找回來的。是他把媽媽的幾個小寶貝給弄丟的，媽媽也一定會叫他付出代價。寶貝, 相信媽媽好不好？讓媽媽來報仇，行不行？”
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
小五若是刺下去這第一刀，將來做事情的手段，就會更加偏激。
而偏激的人，少有真正快活幸福的。
原身希望自己的兒女們都幸福快活，葉梨當然也是如此。
“都交給媽媽，小五就做個乖巧聽話偶爾調皮的小朋友好嗎？”
不知是那句話，觸動了小五的心腸，她手指縫裡的刀片到底是給鬆開，掉落到了陸有善身上，然後撲到葉梨懷裡就開始哭。
哭得傷心欲絕，淚流滿麵。
而掉落到陸有善身上的刀片，驚得陸有善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他指著小五，“你”、“你”了好半晌，到底是心虛理虧——
試想，如果不是他這個做親爹的不負責任，帶著三個親生孩子出去，結果出了門，就把錢都花在了那兩個可憐的孤兒院的孩子身上，把那兩個孤兒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壓根不去看自己的這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怎麼會被人販子盯上？即便盯上了，又怎麼會三個全都給抱走了？
他能發現三個孩子失蹤了，還是下了旋轉木馬，哄那兩個孤兒，問他們想吃什麼的時候，他們說想吃冰激淩，他帶著兩個孩子去買。
等兩個孩子手裡一人手裡拿著一支冰激淩了，那兩個孩子裡的女孩才突然道：“小弟弟小妹妹們是不是也想吃？”然後陸有善才發現自家那三個孩子不見了的。
這年代的孩子放養的比較多，三四歲大就跟在大孩子屁股後麵到處玩的也不是沒有。
陸有善隻當是自家三胞胎手裡另有零花錢，不樂意乾看著，自己去玩彆的了。
心中有氣，覺得妻子把錢寧可給家裡孩子造著玩，也不知道用來做慈善，做好事，積攢福德，就叫兩個孤兒院的孩子儘管吃，等他們吃完了，才帶著人慢悠悠的找，等找了十來分鐘，真的沒找到三胞胎後，這才慌了起來。
可到了這時候，哪裡還來得及？
壓根就找不回來了。
陸有善既是個“善人”，丟了自家兒女，哪裡有不後悔難過的？
隻他向來信因果報應，認為自己從來都是個好人，反而是自己的妻子不是好人，自己賺了這許多錢，竟然都不肯分出些來，好教那些日子窮困艱難、沒人養的孤兒老人們過的好些。
若不是妻子，幾個兒女怎麼會丟？
因此，眼看小五竟然用那麼一雙滿是恨意的眸子看著自己，陸有善不禁再次道：“好孩子，爸爸真的不是故意把你們給弄丟的。是你們媽！
是她平時不知曉積陰德，行善事，明明手裡有錢卻不肯用來行善，這才糟了報應，還報應在你們幾個小的身上。你不該怪爸爸，你該怪你們媽媽才是……”
是非不分，顛倒黑白，竟然是全然不知曉真正錯的人是誰的模樣。
小五前世悲戚，這次被人販子拐走後，根本沒有被尋回。
而是被人販子關起來各種逼迫——因她已經4歲了，聰明記事，知曉自己叫什麼名字，媽媽叫什麼名字，家裡哥哥姐姐們叫什麼名字，媽媽開的輔導班的名字，還知道家裡在什麼省份，什麼地級市，什麼縣級市。
這樣聰明的小孩子是很多人喜歡的，很多人想買的，但在那之前，小五幾乎每隔一個小時，就和幾個與她一樣聰明的小孩子一齊被人販子給叫過去，問他們這具體信息，他們但凡說的出來，或眼神躲閃，就要被狠狠地打，或是扇耳光，或是掐大腿肉、腰上的肉，還叫其他孩子一起打能說出來信息的那個。
那些小孩子再聰明，也就三四歲、五六歲大，被這樣又關又打上半個月，就算一開始為了不挨打，是假裝的，但那些人販子精明，知曉有小孩子會裝，就會各種不經意的換著法子的詢問，還叫他們幾個聰明的小孩子互相監督、舉報，但凡舉報成功的那一個，就能得到一頓好吃的。
這樣再關上半個月，然後被關到大黑車裡就分彆運往各地。這些小孩子，大都就不記得自己家裡的事情了。
小五除了自己媽媽的名字，媽媽是開輔導班的，其他的也幾乎都給忘記了。
沒辦法，在那樣的威逼之下，為了不挨打挨罵挨餓，即便不是小孩子，都會下意識的逃避和忘記自己的真實信息。小五很聰明，但也沒聰明到大人的地步。
小五能記得媽媽的名字，還是因為她發現自己慢慢的真的忘記哥哥姐姐們的名字後，生怕把媽媽也忘記，更害怕因為太聰明了，像他們中最聰明的那個小哥哥那樣，人販子覺得那小哥哥是真的忘不了家裡的情況，還會跟他們鬥智鬥勇，乾脆就給那個小哥哥喂了藥，把小哥哥變成了個傻子。傻子也照樣能賣。
小五不想這樣。
於是就開始自己催眠自己——她那會還不知道那叫催眠——她最愛吃梨子，最討厭吃葉子，最喜歡上輔導班，最愛吃梨子，最討厭吃葉子，最喜歡上輔導班。
可饒是這樣，小五也是被新的父母給買了後，安穩的過了十來年後，有人突然說他媽媽名字裡叫桂花，於是特彆喜歡吃桂花做的吃食，才恍惚間想起來是，哦，她最愛吃梨子，最討厭吃葉子，最喜歡上輔導班，是因為她的媽媽叫葉梨，開輔導班，她為了記住媽媽的名字，才自己催眠了自己。
然而那個時候，已經什麼都遲了。那個時候的小五，被自己的養父母用恩情威脅，代替養父母的親生女兒，入獄了，且被判20年有期徒刑。
後來，小五被大哥他們找到，並承諾一定會幫她翻案時，才知曉媽媽的這些孩子裡，她這樣的結局，竟然還算是好的。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
而這一切的痛苦的起源，都是陸有善！
偏偏陸有善還要遷怒媽媽，還要各種指責！
小五睜大了眼睛，從媽媽懷裡抬起頭來，瞪向陸有善的眼睛裡，竟是帶上了殺意！
要是他死了，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誰都不會被他牽累，他們不需要這個爸爸，他們有媽媽就好了！
而且，最好的是，她才那麼小！她殺了人，也不會有任何的法律後果！
小五越這樣想，眼睛越紅，看向陸有善的目光越可怕。
陸有善被驚得坐在地上都連連後退，抖落了掉落他身上的刀片，就連手裡的兩瓶敵敵畏，都丟在地上不管了，也忘了要跟妻子要錢，起身怒道：“你這是什麼眼神？孝道！花國民族的傳統美德懂不懂？怎麼能這樣看你爸爸？你媽簡直是把你給教壞了！”
不隻是畏懼，還是生氣，陸有善奪路出門，偏還要大聲“嘀咕”：“丟了三個，怎麼偏找回來的是這樣一個小白眼狼？怎麼丟的不是她？受罪的不是她？”
葉梨這具身體的身子骨不太好，偏偏家裡幾個孩子都是有前世記憶的，這就叫她不好用些特殊手段，立刻恢複身體健康。隻好忍耐著。
且這陸有善儘管是個令人惡心的偽善小人，但到底是有名聲在的。有他的這個所謂的“好名聲”，葉梨還打算用來尋找那幾個孩子，為著這個，她還想留這陸有善幾天。
卻沒想到，陸有善竟然這樣的令人不齒。對自己的女兒，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葉梨黑了臉，當下就從地上把掉落的刀片給撿了起來，就朝著陸有善猛地一扔——
同時開口道：“不會說話就閉嘴！”
那刀片眼看是朝著陸有善的喉嚨去的，陸有善原本還愣著，被葉梨開口的這一句話，卻是驚得立刻拿兩隻手捂住了喉嚨。
刀片此刻正巧插在了陸有善的右手手背上！
陸有善慘叫：“啊啊啊——”
刀片其實並不大，也不厚實，偏不知怎的，這刀片竟是從遠處丟來，也能丟到了陸有善手背上的肉裡，卡到骨頭縫裡。
簡直是痛徹心扉。
陸有善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小三陸愛禮和小五陸愛信傻站在一旁，都驚呆了。
更叫她們驚呆的是，媽媽剛剛還像女戰士那樣英勇無畏的重傷了爸爸，此刻，媽媽卻是軟了下來，將她們兩個都抱在懷裡，溫柔道：“沒事，沒事，幸好我和你們爸爸還沒離婚，這是婚內家暴，不是故意傷害，媽媽不會被抓走的。”
陸愛禮&陸愛信：“……”
手疼的無以複加的陸有善：“！！！”
現在是思考這個的時候嗎？
但葉梨現在確實是這樣想的，心道，婚內家暴是個坑，她厭惡極了，如果不是陸有善是個真渣滓，她也不會利用。
葉梨攬著兩個女兒，去房間的上鎖的小抽屜裡拿了一遝錢出來，直接丟給陸有善：“你從來都很少回家，回家了也基本不會做任何事情。這次回來，卻是帶了敵敵畏回來了，還說要打廁所的蚊蟲，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又急著拿錢，去外麵做善事，做好事。說不定，還是要為了那兩個你前幾天帶出去玩，結果隻顧著他們，丟了我的三個孩子的孤兒！是嗎？”
葉梨說的很是冷靜，陸有善不禁眼神閃了閃。
他的確是回來拿錢的。但是，其實不是現在拿錢。他要拿的，也不是一筆小錢。
葉梨道：“你一直要我拿出我掙的錢積德行善，否則，就是我不積德，連累兒女。那麼，你呢？”
她蹲下|身子，雙目平視陸有善，一字一頓道，“我現在給你錢了，你現在，是要拿這些錢，去給自己治手上的傷？還是要拿這些錢，送給正需要這些錢的孤兒？”
陸有善被這話問的怔住。
再去看手裡的錢，竟是差不多有五六千塊錢！
這葉老師手裡竟然有這麼多錢！還一下子給了他這麼多錢！
他心思煩亂間，就聽葉梨繼續道：“你總說我不是個好人，那麼，大善人陸有善，你要真是個善人，就該胡亂找個診所，胡亂把手治了，然後省下大部分錢，然後給需要錢的孤兒，是不是？與能幫助急需要錢治病甚至救命的孤兒相比，你這手上的傷算什麼？就算是以後殘疾了，可你用這筆錢救了一個孤兒的命啊，這才是大善人該做的，對不對？”
陸有善：“……”
他從前哪裡遇到過這種問題？
他可以吃的差些，穿的差些，然後把省下來的這些錢，全都捐出去給有需要的孩子們。
但、但是，讓他省下去大醫院的治手的錢，冒著可能左手殘疾的危險，去救助有需要的孩子……
陸大善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半晌才道：“你、你怎麼這麼狠毒？媽當初怎麼會為我娶了你這麼個狠毒的女人？”
他說著，正想自己無法抉擇的時候，低頭就看到地上掉落的兩瓶敵敵畏，心頭一動，想著或許他並不需要選擇，就右手抓錢往懷裡一揣，轉身要往外麵走去。
葉梨卻跟了幾步，在陸大善人的耳邊低聲道：“從前廁所打藥，你從來都嫌棄臟，根本沒動過手。你突然想乾這臟活是為什麼？買敵敵畏乾什麼？想讓我難受之下自殺嗎？”
眼見陸大善人聽得見腳步一頓，她繼續冷冷道，“我告訴你，小五要是沒回來，我身邊一個親生兒女都沒有，那我還真的可能一個想不開，看到你買來的這敵敵畏就死了。
但是，我的小五回來了啊。我至少有一個親生孩子在身邊，小五還和小六長得一模一樣，小七跟小五也長得六七分像，我有了小五，就一定能找回來小六小七，我|乾什麼要死？
我會活著，陸大善人，你記得，一定要記得清清楚楚，但凡我還活著，家裡剩下的這些錢和產業，我就一分錢都不會給你花在那些孤兒身上！你想要救那個孤兒的命？可以，就用你治手的這些錢好了！”
“是以後終身左手殘疾，還是去救一個故而的性命，孰輕孰重，陸、大、善、人，你好好選啊。”
若是選的不好了，她一定會為陸大善人“揚名”的。
陸有善看向葉梨，清清楚楚的從葉梨的眼睛裡，看到了她沒有說的話。
陸有善心中頓時複雜起來。
他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讓葉梨把房子賣了，或是把家裡的存折拿出來。他自己也不能賣房子和存折，因為房子的名字和存折名字都不是他。
他原本是有些彆的想頭，可顯然的，原先從不懷疑他的妻子已經開始懷疑他了。
小五也找了回來。
如妻子說的，小五和小六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至少他是完全分不出來兩個閨女哪個是哪個的，小七是男孩子，和小五小六長得有六七分像，就算是現在找不到，可隻要小五在，就照著小五的照片到處找，總有一天，是能把人給找回來的。
有了希望，妻子怎麼還會……自殺？
而他是個善人，還是個大善人。手裡的這幾千塊錢，究竟該是給那個可憐的孤兒救命，還是要給自己治療手臂？
這究竟該怎麼選擇？
“砰的”一聲。
葉梨壓根不管陸有善心裡是怎麼想的，直接推著陸大善人往外麵去，待推出了大鐵門，“砰的”就把大鐵門給關上了。
陸有善站在門外又氣又惱，“砰砰砰”的又砸了好一會子門，見裡麵著實沒人給開門，這才走了。
他剛剛離開，陸愛仁就帶著小二和小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