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吃飯(1 / 2)

深藏不露 退戈 10942 字 6個月前

顧國公坐在殿前長長的石階上,黯然眺望著遠方,悠悠歎了口氣。

同他搭話的那位官員跟著悲從中來,恨不得回到剛才抽自己一巴掌,把話給咽回去。

他弄碎了顧國公的心,現在留也不願,走又不是,內心滿是傷懷。

官員本著一點微薄的共事情誼,小心靠近,問道:“你家五郎,是還記得當年的事,對你有所介懷嗎?”

“哪能不記得?我都忘不了啊。”顧國公眼底閃過慟色,“夫人想到此事,夜裡都還不敢入睡。五郎就更不必說了。隻是他少年老成,心裡有什麼,從不叫我們知道。”

同僚大為同情,提著衣擺在他旁邊坐下,安慰道:“當初的事不能全然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五郎如此懂事,該是會諒解你的。”

顧國公搖頭:“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我沒做好父親。本是權力爭鬥裡的齷齪齟齬,卻叫他一孩子牽連其中。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懂事,還是已經對我涼了心。”

“你不必如此自責,要怪,該怪那福東來太過無恥!”官員唾罵道,“他真的是萬死難贖其罪!”

福東來是一位術士。

先帝年輕時尚算英明,到了年老開始犯起糊塗。因為恐懼死彆,執迷追求長生之道。大肆網羅天下術士,要他們去為自己尋找蓬萊仙境。其中最為受寵的便是福東來。

他給福東來封侯拜相,賞賜萬千金銀。甚至差點將他招為駙馬。

所以,再聰明的人也有不清醒的時候,而當他們不清醒起來,比尋常人還要可怕得多。縱是秦皇漢武那樣的英豪人物也不得免俗。

先帝踏上求仙老路,便跟瘋了一樣,叫福東來耍得團團轉。一會兒要南巡,一會兒要封禪。閒得沒事就去祭祭天,身體不好就急著磕丹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像上邊那兩位大人物一樣,搞一場“名留青史”的大屠殺。

當時國公與一乾臣子看不過眼,便聯名上奏,彈劾福東來揮霍無度、朋比為奸。不想叫福東來給記恨上了。

那人做事極其陰損,知道自己動不了根基深厚的顧家,便同陛下說,顧府的小公子很有仙緣,適合做他的仙童。帶著他,說不定能早日尋得蓬萊仙島。又說自己給顧五公子算了一卦,顧風簡的命格與國運衝煞,天生該成仙,不該入仕。武則竊弄威權,文則霍亂朝綱。氣得國公差點當場舉劍殺了他。

顧國公那時還不是國公,手上沒這般權力,也拗不過族中長輩。硬撐了幾天,還是隻能看著顧風簡哭得淒慘,被人強行帶走,在福東來身邊做個小道童。

他起先去看五郎時,五郎總是哭著喊著要跟他回家,他心裡萬分難受。顧夫人又被氣病了,需要照顧,他幾邊脫不開身。加上福東來會刻意當著他的麵差使五郎做事,他去一次,五郎慘一次。若是不去,五郎還能吃飽穿暖,過得舒服。到後來他不敢再露麵。

好在先帝沒過幾年就死了……不是,可恨那福東來禍害得先帝英年早逝!顧風簡才被接回家中。

隻是就在那幾年裡,顧風簡的記憶已經很清晰。他天生早慧,身體不好,對家人變得極為生疏冷淡。

同僚拍了拍顧國公的背。

他知道,顧國公是這事裡最難做的一個人。

陛下當時近乎瘋魔,誰的話也不聽。顧風簡要被送去做仙童,他若是不答應,會累及顧府其他人。可是他答應了,顧夫人又受不了。

他夾在中間,連個叫苦的機會都沒有。國與家,忠與情的重量,全壓在他一人身上。

而且顧風簡還算好的。他聰明,腦子清醒,福東來也沒敢對他做什麼過分的事。當時和他一起做道童的一位小公子,因為被騙得太深,現在已經出家了。

“我們五郎,哪裡能打得過範二啊?他又沒學過武。範尚書那兒子,虎得很,同我家四郎有一比。”顧國公憂愁道,“範二斷然不會賣他麵子,五郎不會被打傷了吧?”

同僚說:“你們五郎確實身體不大好。但是我聽彆人說,範二公子傷了,你家五郎沒傷。”

顧國公搖頭不信:“不一定。他就算是傷了,也會悄悄藏起來傷。”

同僚心道,這還能悄悄藏起來嗎?

顧國公說:“我們五郎,很是忍辱負重的。又懂事,又好說話,所以我才總是擔心他。”

官員說:“你若真擔心他,就讓他跟著顧四郎學些拳腳。”

顧國公又是一聲長歎:“唉,他剛回來時,也隨口提過想學武,四郎就自告奮勇要去教他,結果沒有輕重,讓人在風口練習紮馬步。五郎剛學了一天,連燒了三天,差點就那樣去了。氣得我打了他一頓,不準他再胡鬨。”

官員驚道:“你打五郎了?”

顧國公瞪眼:“怎麼可能!自然是打的四郎啊!”

同僚:“……”怎麼聽著覺得顧四郎更可憐一些?

同僚琢磨片刻,還是說:“你不該罰四郎。”

“如今想想,我確實不該重罰四郎。”顧國公握著自己的手,悔道,“自那以後,五郎連四郎也不大親近了。”

對待五郎,他們太過小心翼翼,反倒不像是尋常父母。

那次是五郎自己說要學武,最後卻是四郎挨了頓打。加上之前顧國公將他送去當道童,再搭配福東來給他批的那亂七八糟的命格,顧風簡難免會多想。他心思敏感,便自覺與眾人疏遠。

官員問:“那後來呢?怎麼又不學了?你可以給他請個好一點的先生啊。”

顧國公也很苦惱:“我去問了他一次,他那時不大想和我說話了,隻說不用。”

官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怎麼問的?”

“還應該怎麼問?”顧國公說,“我就直白問,他也直白地說不要。”

官員仔細想象了那個畫麵。顧四郎被痛揍一頓臥床修養,顧風簡重病初愈,還隻能被關在屋裡,顧國公冷著一張臉站在他麵前,生硬問道:“還要學武嗎?”

顧五郎順從地說:“不學了。”

顧國公於是“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這是什麼慘無人道的恐嚇現場?!

官員渾身打了個哆嗦。覺得多半就是如此。

顧國公還在深刻懺悔:“是我對他過於疏忽。”

先帝駕崩之後,朝政還在混亂之中,百廢待興。今上當時年紀尚小,全靠一幫老臣扶持。顧國公被委以重任,奉命前往各處監察巡視、主持大局,連個著家的機會都沒有。等他意識到問題嚴重,想與人拉近關係,顧風簡已是個大人了。

國事,他不能不管。家事,他一管就糟。

顧國公再次長長一歎。他好煩啊。

他的同僚叫他歎得渾身不適。

“我覺得你該與你家五郎好好談一談。縱然他不想和你多說,你也先把自己的話說完。”官員說,“你不要總板著個臉。”

顧國公說:“我哪有板著臉?”

官員:“你現在就板著臉。”

顧國公指責:“你胡說!”

“回去照照鏡子,真的。”官員站起來,邊跑邊提醒他,“回去照照鏡頭!”

顧國公不由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劍眉英挺,天生便透著冷厲。不少人說過他發怒時十分可怖,但顧國公不以為意。

生氣的時候如果不能叫下屬害怕,那生氣還有什麼意義?

何況,也多的是人說他容貌端正,儀表堂堂,怎麼可能會凶呢?

?

顧國公辛苦結束一日政務,若有所思回到府中。彼時宋初昭正在院中與顧夫人說話。

顧夫人同她打聽了賀府的事情,詢問她此行是否順利。

宋初昭點頭說順利。賀將軍對她很好。不僅請她吃了糕點,還誇了她送的禮物。就是可惜沒有留她吃午飯。

顧夫人又與她分享自己剛剛打聽到的,在宋府門口發生的那些事情。

宋初昭大感遺憾,因為沒有厚著臉皮跟過去,居然錯失了一出大戲。

兩人連同旁聽的顧四郎,都聊得津津有味。覺得宋府這件事,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顧四郎大笑著抬起頭,不經意間發現了站在柱子後麵偷聽的顧國公,那架勢,不知已經站了多久。他稍愣片刻,喊道:“父親。”

於是顧夫人與宋初昭也停下聲音,望向來人。

這麼多日,宋初昭還是第一次見到顧國公。麵對這個英俊又相當威嚴的陌生男人,她不敢懈怠。站得精神,站得挺拔。等待對方指示。

顧國公發現自己一出現,氣氛便冷如冰封,表情跟著暗了下去。

顧四郎發現他的情緒變化,心中發怵。身為慣犯,他熟練地開始日常三思。思完之後覺得自己最近相當克製,應該沒有犯什麼錯。又揚起一個標準的唇角,同顧國公微笑。

宋初昭一看,連顧四郎都如此反常,跟著開始緊張。緊繃住脊背,禮數周全地朝他問好。

顧國公觀這猶如參見上官的悲慘場麵,心裡徹底涼了。他問了句極具親切感的寒暄語,試圖進行挽救。

“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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