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辯明(1 / 2)

深藏不露 退戈 16226 字 6個月前

宋初昭被範崇青的一番吹捧弄得有點不好意思。

打架就打架,乾嘛突然誇人?還誇得如此情真意切……讓人不禁想和他做朋友。

她沒來得及具體享受,人群中又有不善良的人放聲說道:“他們幾人互相認識,分明是一夥兒的!怕是彆有貓膩,不可相信他們!”

那人隻在背後悄悄喊話,躲著不出來。不知道是個單純唯恐天下不亂的主,還是彆有用心。

好在現場的百姓們尚不至於失了理智。他們隻看看,不動手。

顧四郎依舊覺得此處過於危險。怕會有人耍陰招,防不勝防。他拉著宋初昭往自己身後帶,小聲道:“五弟,要不你先出去?”

宋初昭搖頭說:“這時候我一跑,他們就要追,一追,就真要打起來了。”

季禹棠鬼似地出現在她身後,聲音壓得很低,所以說得並不清楚:“若真出了事,你哪能挨得了打?顧五郎,今日之事當我謝你,但不必你來替我涉險。”

宋初昭點了點頭,人卻沒動,視線在人影快速搜尋,想要找到那個在背後煽風點火的主謀。

她多年學武,眼力極佳。這一找,沒發現什麼可疑人物,倒是先看見了在街道對麵駐足旁觀的顧國公。

顧國公身邊還有一位老者,二人都未著官服,但可看出他們身居高位。

他們的身影被湧動的人群所遮擋,又站在一根長柱的後方,若非看得仔細,還真發現了不了。

宋初昭先是驚喜。若是顧國公在此,憑他的威望,群眾應當能很快安定下來。

再過片刻,衙門或者金吾衛的人,就該循聲過來了。

她張了張嘴,打算開口喊人。出聲前又想到他們二人選擇站在暗處不動,或許是有彆的打算。她拿不準顧國公的心思,又將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顧國公見自己兒子分明已經發現自己了,結果表情瞬變,一個欲言又止的停頓,最後又狀似無意的挪開,當做無事發生,看得心下大痛。

……這是為何?

顧國公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一幕是他心底永遠無法結痂的一道傷口,平時用布蒙著,假裝痊愈,而一旦想起,便是血淋淋的一片。

那一年天很冷,連同京城在內,十多個郡縣都在遭受寒災侵襲。到了冬至時,福東來要求五郎站到祭台上去為百姓祈福,祈願來年瑞雪豐年。

顧風簡當時尚年幼,隻穿著一套單薄的、不能避寒的道服,同另外一名道童一起,高舉著一把劍,守在祭台上。

他們守了約有半夜。後來夜裡真的下雪了,細碎的雪絨堆積在他們的肩頭,融化在他們衣裳上。等被抱下來時,幾乎沒了知覺。

從此顧風簡便留下了病根,特彆畏寒。

當時顧風簡在高台上看著他的,便是這種眼神。沒有哭,沒有鬨,沒有怨憤,也沒有失望。許是覺得他不值得信任了,所以就乾脆不再開口。

他心裡早該明白。五郎說是不再責備他,卻也很難再信任他。可是信任這東西,他又該怎辦呢?

顧國公當下腳底生風,快步走上去,高聲道:“前方因何事聚眾喧擾?都且讓開,禦史公在此,由他來辯明曲直!”

禦史公:“??”我沒同意呀。

圍觀的百姓自覺退出一條道路,以供他們通行,同時議論的聲音紛揚而起,皆是欣喜於竟能在這裡碰上禦史公。

二人剛走到對街來,正好衙門的官差也急急趕到。雙方會麵,來不及多說,先快速清理現場。

人群被隔開,一直坐在邊上哭訴的女子重新回到眾人視野。她身邊的男子在方才已經看過大夫。因為腿腳受了傷,無法動彈,還躺在地上。

二人麵上皆有憤懣,看著季禹棠等人一會兒委屈低泣,一會兒咬牙切齒,表現得無奈又讓人生憐。

既然衙門的人已經抵達,禦史公自不必接手。他退到一側,近距離觀察起眾人的表現。

誠然來說,在這幾位官宦子弟中,顧家五郎是其中最冷靜的一個。

季禹棠因為事情牽扯了自己,顯得有些急躁。他身邊的兄弟就更是如此。他們還不懂得該如何收斂情緒。

顧四郎本身性格偏向豪爽,行事乾脆利落,卻有些過於直接。他隻管他五弟,其餘人等不大關心。

唯有顧五郎,不驕不躁,既能穩定大局,又懂安撫人心。從始至終都保持著鎮靜。

隻可惜,僅有這些,想在禦史台任職還是不足。顧五郎不擅與人交際,恐怕難以發現案情中隱藏的證據。這些需靠經驗積累。偏偏他做事沒有定性,不知能否長久。

倒是範崇青那一幫人……之前還囂張得很,現在不知道在抖些什麼。叫他完全看不懂。

禦史公順著他們的視線望過去,發現他們都在盯著顧國公。

顧國公怎麼他們了?

?

範崇青等人不是自己懼怕顧國公,而是禮貌性地替宋初昭怕一怕。

這位平素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此時更是擺出了他們從未見過的冷峻表情。麵目陰沉,眼睛泛紅,完全是要勃然發怒的前兆。又死死盯住宋初昭,實在很難叫人不多想。

莫非是氣他多管閒事,連累了顧四郎?範崇青小聲說:“五郎,你要不要先去同國公道個歉?”

宋初昭說:“我又沒錯,為何道歉?”

“你自然是沒錯的……”範崇青瞥了眼顧四郎,說,“可你爹隻盯著你,不盯著你四哥,你不覺得彆有深意嗎?不如你先去同他解釋清楚?”

“啊?”宋初昭搖了搖頭,“之後再說吧。”現在哪有那時間?國公會理解的。

範崇青等人心中呐喊:果然這對父子勢如水火!

領隊的衙役客氣地朝眾人道:“請幾位公子,以及這位姑娘,一起隨我們往衙門走一趟。”

宋初昭的思緒被打斷,連忙道:“且慢,不可!”

季禹棠等人都準備走了,聽她開口,又停了下來。

在場一眾年輕人,都是一副以她為首的樣子。

衙役便轉身向她,抱拳道:“顧公子還有何事?”

宋初昭說:“我們都不走。若是現在我們跟你走了,隻怕到時候事情會更說不清楚。”

衙役:“不知公子因何有此疑慮?老爺會秉公辦理,還幾位清白。而且顧公子,你不是與此事無關嗎?”

宋初昭說:“我是與此事無關,可是當百姓知道,我姓顧,他姓範,在場涉案眾人皆是官宦子弟,而現場又有平民信誓旦旦口稱目睹經過,此事便不簡單。”

衙役摸了摸身側的佩刀,低眉思忖。

禦史公聞言也來了精神,好奇地看著她。

宋初昭說:“若是那位姑娘所訴確有其事,我等方才的舉動,難免會被人指責說是包庇季禹棠。若是無中生有,就更冤了。隻怕會有人當我們沆瀣一氣,反誣他人。連同縣老爺,也要受此事連累。何況,季禹棠本就懷疑,是有人要惡意陷害於他,更該防備此事。請官爺諒解。”

衙役心中其實也有這般顧慮,所以衙門最怕處理的便是與朝中官員有關的案子,兩邊都討不到好處。此時見宋初昭主動提出,猜她已有對策,便順勢問道:“顧五公子覺得該當如何?”

宋初昭道:“不過是幾句話的事,不如就在這裡問個清楚。既然顧國公與禦史公也在,可以代縣老爺進行旁聽。等事情都當場理清,再去衙門記錄一下便是。”

衙役懷疑道:“你確定是幾句話的事?”如果真那樣簡單,這些人何必還被堵在此處無從分^身?

宋初昭笑說:“本就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憑國公與禦史公的經驗,應該很快就能解決。”

禦史公捋著胡須暗道,考慮得也很全麵,看起來是個處事周全之人。

……不對,處事周全,就與他之前想的不一樣了。

衙役請示說:“請問二位老爺,現在可有時間?”

顧國公率先點頭:“可以。”

禦史公同樣應允。

?

這般情形已經不好再做生意,酒館的掌櫃見有熱鬨,乾脆將店內清空,騰了位置出來,叫幾人進去稍坐。

禦史公與顧國公坐在大堂正中間。季禹棠等人站在靠近店門的位置。圍觀的百姓,則全被衙役們攔在了門檻之外。倒是有點像衙門公開審案的場景。

禦史公望向自己的同僚,顧國公抬手一揮,表示他今日避嫌旁聽。

禦史公將袖子斂到膝上,開口道:“爾等,先將案情經過敘述一遍。”季禹棠大步上前,作手一揖,率先說道:“請禦史公明鑒!這姑娘說我等輕薄她,分明是汙蔑。她說那男子是她丈夫,求我等相救……”

他還沒說完,另外一麵的女子已經哭道:“你這賊人,竟還汙我清白!”

季禹棠氣道:“現在是我在陳述!”

地上的男人支起上身,作勢要與他拚命:“那你也不該編出如此可笑的謊話!”

宋初昭無奈上前阻攔,說:“還是由我來敘述吧,以免你們幾人又爭起來,沒完沒了。”

季禹棠並無異議,深吸一口氣,憋悶地退了下去。

宋初昭朝幾人抱拳一禮。

“此事方才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有兩種證詞。”宋初昭指著右手側女子的方向,“這位姑娘說,她與她父親走在街上,迎麵遇上了帶著些醉意的季禹棠等人。那位青色衣服的兄弟……對,就是他,長得稍稍不那麼正氣。他上手輕薄了這位姑娘。姑娘大力掙紮,反惹怒了季禹棠等人。她父親護女心切,衝上前來與幾人爭執。季禹棠等人仗著人多勢眾,一腳踢傷了她父親。隨後有路人聞聲趕來,她僥幸得救。”

宋初昭說完,扭頭朝女子確認:“是不是如此?”

女子點頭,又低頭啜泣。

季禹棠欲言又止。

既然不是他上手輕薄,宋初昭能不能彆隻提他一個人的名字?弄得他都覺得自己是個主謀了。

宋初昭繼續道:“而照季禹棠等人所說,是他們離開酒館不遠時,碰見了這二人。當時這二人拉拉扯扯,互相間似有不和。姑娘哭著前來求助,說她丈夫嗜賭成性,如今又毒打她進行泄憤。季禹棠等人看不過眼,便想幫忙趕走這個男人。這位青色衣服的公子,隨手一推,也不算很用力,那個男人就摔傷了腿。隨後眾人聞聲趕到,你們被圍住無法離開。”

那個長得不那麼正氣的青年忍不住道:“顧五公子,你真不認得我?”

宋初昭無視了他,隻問道:“是不是如此?”

季禹棠回說:“是。”

衙役兩手環胸,發問道:“隨手一推,就將他人的左腿推斷?”

季禹棠說:“我知這說辭聽起來荒誕,可事實確實如此!我也不必編纂這樣的謊言來欺瞞諸位。”

女子抬起頭說:“他真是我父親,隻管去官府找人查證!此事做不得假!”

禦史公:“好,此事暫且略過,之後會命人前往查證。顧五郎,還有嗎?”

宋初昭說:“季禹棠帶人離開酒館時,我正好在。他們走了沒多久,我隱約聽見女子的尖叫聲。我心下好奇,快步從二樓跑下,趕到了背麵的那條街。我們算是較早抵達的人,當時在場的,還有七八人。其中三人說是親眼目睹了事情的經過,便是方才在人群中叫嚷的證人。”

禦史公正要傳召人證,宋初昭抬了下手說:“現在倒是不必叫他們上來。”

禦史公饒有興趣道:“那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宋初昭說:“根據二人證詞。一個說是被推的,一個說是被踢的。既然能一腿將人踢倒在地,還摔傷了腳,想必下手不輕,應當會在這位郎君的身上留下傷痕。麻煩請解開衣衫,看看胸口處是否有痕跡。”

男人一麵挪動著位置,一麵嘴上絮絮叨叨地補充道:“他確實踢我了。隻是天冷,我衣服穿得厚,不知道有沒有留下傷痕。就算沒有,也不代表什麼。”

衙役上前,擋住群眾視線,而後扯開對方的衣領,查看他的傷情。在左側肋骨位置,果然有一個青色的不規則痕跡。衙役用手按了一下,男人當即疼得抽氣。

禦史公和顧國公一同移步過來查看,看完一眼,又坐了回去。

女子一時間又喜又哭,在旁邊跪好磕頭道:“爹……這便是證據啊,請禦史公明鑒!”

禦史公沒有馬上開口,隻認真看著宋初昭。

宋初昭蹲到地上,與男人再三確認:“你確定他是踢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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