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不記得二人有什麼過往了,但是顧風簡無法忘記那如山崩海傾一般的風雨。
那段時日他心情極其不好。跟著福東來學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後都要重新學習整理。國子監的同窗對他陌生又戒備,顧家的一切也叫他無所適從,他便借了個遊學的機會逃也似地離開了。
原先路上還有幾位青年相陪,臨近邊關時,眾人意見有了分歧,顧風簡決定自己走。
隨後開始下雨。起先是普通的大雨,結果那場雨越下越大,始終沒有停歇的征兆。
他的馬受了驚,完全不聽使喚,將他帶到一條偏僻的山道裡。而後開始癲狂地嘶鳴,最後將他甩了下去。
顧風簡滾落在一個斜坡上,腿腳受傷,無法逃離。
半倚靠在土坡上的時候,他心裡還想,自己的性命怕是要交代在此處了。
便是這時,宋初昭出現。她問自己:“你上的來嗎?”
顧風簡當時聽著覺得不對,因為那聲音清脆中帶著點稚氣,雌雄莫辨,但年紀應該不大。
他回了一句:“不行,我腿傷了。”
上麵的人說:“你等等。我看看怎麼把你弄上來。”
緊跟著轟隆的滾動聲響起。
宋初昭沉默了片刻,嚴肅說:“前麵山上有一顆石頭滾下來了,這雨太大,再不離開要有危險。你趴的地方有積水嗎?”
顧風簡:“還沒有。”
宋初昭急促回了一句:“哦。”
顧風簡猛地咳嗽,聽著人聲漸漸遠去。
從剛才的聲音分辨,他知道上麵隻有一個人。想對方年紀不大,碰見這麼危險的事情,自救都成麻煩,應該是離開了。
結果沒過多久,一道黑影直接跳了下來,卡在他旁邊。
顧風簡身形後退,緊貼住石頭。
他隻能分辨出對方的四肢和身材,以及頭頂高高紮起的頭發。
宋初昭抹了把臉,將雨水甩去。奈何今夜的雨實在太大,連說話都很費力氣。她頂著滿臉濕潤說:“天太黑了,我什麼都看不清楚!本想找找有什麼東西能把你拉上去,結果不小心抓到了根帶刺兒的東西!”
顧風簡看向她的手,毫無意外是漆黑的一片。
宋初昭說:“我怕你留這裡害怕,所以我來陪你了。”
顧風簡懵了:“什麼?”
宋初昭說:“快一點,先上去,高處的泥土快被衝鬆了。你這裡地勢低,過不了多久,要麼積水,要麼被埋。”
顧風簡問:“我怎麼上去?”
宋初昭說:“爬上去啊!”
顧風簡:“我爬不上去,我左腿完全使不上力氣。”
“我推你上去,快!”
宋初昭一雙手提住他的腰帶,往上托舉,示意他抓住上麵那根粗壯的樹根。“這坡不陡,你認真聽我的話,我帶你上去!你努把力呀。”
二人貼得很緊,宋初昭幾乎是一步一步帶著他,在往上攀爬。
兩人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終於回到主路。路麵上凹凸不平的泥窪裡,已經積了不少水。
宋初昭為了托他上來,整個人狼狽不堪。此刻呼吸沉重,體力也已告罄。她躺在地上休息了片刻,又很快站起來,示意顧風簡也趕緊起身,並朝他伸出來。
“你牽著我,不要摔跤了。”
顧風簡握住了她的手。她手指冰涼,掌心卻十分溫暖。二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顧風簡摸到她的手滿是粗糙。那種粗糙不單是老繭,還有手掌被水浸泡後的浮腫,以及傷口外翻所造成的不平整。甚至有些地方仍有尖刺的東西。
顧風簡想起對方說抓到了有刺的藤條,連忙問道:“你手沒事吧?”
宋初昭呲呲抽氣:“你看這……我不好意思說有事,又不想違心說沒事。你何必問出來呢?”
顧風簡:“……對不住。”
宋初昭道:“這時候說對不住有什麼用?你不如多說兩句稱讚我的話,頌揚一下我的威名。”
沒有回聲。
宋初昭氣道:“喂!”
離開了山坡,沒有植物遮蔽光線,視線終於清晰了一點,讓顧風簡能看清宋初昭的五官。
那是一張還略帶稚氣的臉,眼睛明亮璀璨,神色張揚靈動,正朝他齜牙咧嘴。
宋初昭:“兄弟年紀不大吧?到這裡來做什麼了?”
顧風簡說:“我比你大多了。”
宋初昭:“你衣服的布料光滑柔軟,顯然是個富家子弟。四肢綿軟,沒有學過武。隻身騎馬,多半是想不開離家出走了吧?”
顧風簡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騎馬而來?”宋初昭又氣道:“我在外麵看見你的馬了!險些被你的馬踏死!馬上麵還掛著你的包袱,我就曉得你可能被它甩在了半路。這段路不好騎馬,我暫時將它係在山道口,等到了外麵,再準備離開。”
顧風簡驚訝道:“你回來是專程為了找我?”
宋初昭說:“不然呢?誰沒事往這個隻有鳥拉屎的地方瞎躥?”
顧風簡問:“……你又為何半夜出行?”
宋初昭坦率道:“鬨脾氣了離家出走逛一圈啊。這你還不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