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生在他們相遇之前的故事。
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凍結了，身體很沉重, 外界很亮, 可卻隻能感受到冷。
三麵都是牆, 隻有一條路, 前麵是一條紅色的河流，河水泛著甜美的溫度。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拚命的乾擾, 走過去, 就能解脫。
周雲憧本能地退後, 可是當他的意誌違背那個聲音時，大腦就撕裂般的疼痛。他忍不住大喊, 卻隻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恐怖的哀鳴。
這是什麼聲音, 這是自己嗎？
他終於聽從那個聲音的指示來到了河邊，一股力量推著他前行，當即將碰到血色的河水時,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見河麵上映出自己的影子。
醜陋的青綠色皮膚, 渾濁的雙眼，潰爛的**, 痛哭著, 咆哮著，那是自己嗎？
憤怒的情緒激昂他淹沒，他想控訴，想質問上天為何這樣對待他, 卻隻能發出一陣怪物的嗚咽。那個刺耳的聲音還在腦海裡盤旋著，仿佛要撕裂他的意識，把所剩無幾的他也抽離這具身體，變成一具徹底的行屍走肉。
周雲憧抗拒地後退，想要遠離那片紅色的血河，卻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堵透明的牆壁，三麵思路，他退無可退。
心中那份不屬於自己的殺戮叫囂著，想要啃噬生者，想要撕碎一切行動的物體，想要溫暖的鮮血，想要……
周雲憧雙手抓在透明的牆壁上，絕望的嚎叫著。
即便死後也不能安寧嗎？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成為一隻隻知道殺戮的怪物，那條血河裡映襯著昔日隊友的一張張臉龐，一旦他沉淪，他就會親手終結他們的性命，或者把他們變成和自己一樣的怪物，忍受這不生不死的煎熬。
救救他，誰來救他，或者——殺死他。
“周雲憧！”
一陣驚叫突然從牆壁的對麵傳來，帶著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
周雲憧幾乎立即找到了那條縫隙，一股執念支撐著他，抗拒著河水的引力，他咆哮著，揮著拳頭痛擊牆壁。
一下，兩下……
身體早就沒了知覺，所以也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手臂是否還在，拳頭也許已經碎了，可是沒關係，他還有腳，有腿。
第三下的時候，透明的“牆壁”轟然崩塌，如玻璃一般的碎片紛飛，在黑色的玻璃下，他重新又看到了光。
“周雲憧！”那個聲音又傳來。
這一次周雲憧聽見了，也看到了，是女孩子的聲音，是一個深埋在他記憶中的聲音。視線漸漸清晰，女孩子蜷縮在角落，眼中的驚恐刺痛了他此刻早已不再跳動的心臟。
“叫他的名字有用嗎？他看起來還是想要咬我啊！”女孩子情急之間對著空氣講話，仿佛在和什麼看不見的人交流。
“什麼叫不知道啊？要你何用啊坑貨係統！”
“我呼叫你太晚？錯過了救人時間？我穿過來連個提示都沒有還怪我嘍？”
“@#￥@#￥……”
林陌露一邊和看不見的“係統”爭吵，一邊關注著周雲憧的反應，過了一會兒才發覺周雲憧一直站在原地沒動。
林陌露心想這可是你不過來的，本仙女這樣鮮嫩可口你居然還猶豫，活該你吃不到肉！林陌露又試探性地挪了兩步，確定對方毫無反應之後，突然轉身拔腿就跑。
跑了大約十五分鐘，確認喪屍王大佬沒有追來，林陌露鬆了口氣。
“喂，距離我回家還有幾個小時？”這日子真是一分鐘也過不下去了，好好在家看本也能穿越到末世來，還一來就砸在了書中BOSS喪屍王的臉上。
好在她隻是一名“遊客”，和這個世界無關，垃圾係統說隻要“觀光”二十四個小時就可以走了。
誰TM要在這慘絕人寰的世界觀光二十四個小時啊，才十五分鐘她就快死了好嗎？
“我再說一遍我要回家，現在立刻馬上，沒有你們這麼強買強賣的！”林陌露邊跑邊抗議。
係統：“友情提示，此地不宜喧嘩。”
“不宜你妹啊我——啊啊啊啊啊啊！”
一隻怪物猛地從二樓竄下來，四肢並快速向林陌露爬來。
“媽媽呀這是什麼東西？喪屍怎麼能跑這麼快，這不科學！”林陌露一邊跑一邊迎風流淚，哭爹喊娘。
係統的機械音還在腦海中回響：“敏捷型二級變異喪屍，俗稱‘跳蚤’，跳蚤的速度相當於一台全速行駛的哈雷摩托。”
林陌露腳下一軟，身體猛的前撲，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屍腐氣息撲來。
林陌露：AWSL.jpg.
半晌，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林陌露回頭，看到一麵明亮的，仿佛水晶一樣的盾牌擋在自己麵前，上麵有微弱的發光的電花迸濺，那隻緊追她的跳蚤撞在了光盾上，被強烈的電流衝擊得肢體扭曲，不一會兒空氣中就傳來腐肉焦糊的味道。
林陌露卻沒時間驚歎這樣的異象，她隻看到身材高大的男人胸腔發出憤怒的嘶吼，一腳將那隻烤焦的“跳蚤”踢開。
男人回過頭，露出犯黑的眼窩和青色的嘴唇，額頭上一截血管暴突，仿佛隨時要炸開。
男人顯然已經完全屍化了，正是她一開始撞上，又自以為甩開了那隻，書中的BOSS喪屍王。
他在保護她？
為什麼？
林陌露茫然。
“渣係統，喪屍有護食兒的習慣嗎？或者豢養食物，養肥了再殺這種風俗，有嗎？”
係統：……我看你是在為難我胖虎.jpg.
見對方靠近，林陌露嚇得往後爬了幾步。
“你……你彆過來！說好了養肥再吃呢？我、我現在沒有幾兩肉，不夠您塞牙縫的……”
林陌露胡言亂語的工夫，喪屍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停下了腳步。他指了指旁邊的大超市，喉嚨裡發出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
林陌露瞧著，這是要自己進去的意思。
去不去？她有選擇嗎？
好在喪屍老大似乎真的沒有要現在吃她的意思，一路在一個安全的距離跟著她，甚至路上有不長眼的喪屍看過來，他就像宣誓主權一樣咆哮兩聲，扔兩個電花，這些喪屍就果斷消停了。
人類欺軟怕硬的劣根性，真是死都改不了。
總之，因為有喪屍老大護航，林陌露安全地進入了超市。她看到亂七八糟的貨架，不難想象這裡當初也遭了劫，不過還有些飲料，罐頭，真空包裝食品。林陌露雖然不餓，但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也忍不住起了囤物資的心思。
不過，她嚴重懷疑自己有沒有這樣的資格，因為她極有可能也是喪屍老大的“物資”之一。
喪屍王又朝她走過來了，林陌露繃緊呼吸。
在距離五歩的時候，他停下來，突然對著四周吼了兩聲。聲音一落，林陌露頭頂的排風口就竄出兩隻跳蚤，像泥鰍一樣一溜煙的跑了，看都沒看她一眼。
林陌露十分震驚——所以，他這是真的要罩她？那她是不是應該去抱一抱大腿？
喪屍在她周圍走了兩圈，似乎要確定再沒有其他“敵人”，這才指著貨架，對她發聲。
也是奇跡，林陌露居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很禮貌地揮揮手：“不了，我不餓。”
喪屍老大似乎聽懂了，但是聽懂不代表同意，他走到貨架前，對著能量飲料伸出手。可是屍化後，他的肢體十分僵硬，手指幾乎無法彎曲，加上力大無比，居然一抬手就推倒了一排貨架。
轟隆隆，劈裡啪啦，在無人的城市，這些聲響像地震一樣驚心。
等東西都掉完了，一罐飲料好死不死滾到林陌露的腳下。
林陌露嚇得淚流滿麵，趕緊撿起飲料道：“我吃我吃，你讓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我聽話！”
——你彆生氣嘛！突然發火什麼的，好嚇人！
喪屍老大喉嚨裡又發出近似嗚咽的聲音，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林陌露，明明沒有眼神也沒有表情，可是不知怎麼，林陌露居然看出了那麼點兒“無辜”。
其實從剛才起林陌露就在懷疑了，這個喪屍，怎麼好像能聽懂她的話？而且，他好像真的是在幫她。
難道因為是喪屍王，所以比較高級，能和人類交流？
可是書裡描寫的喪屍王，隻是一支殘暴嗜血的怪物，又率領著喪屍大軍，即便男女主聯手，也吃了不少苦頭。當然，他最後還是被男女主乾掉了，他再強大也隻是男女主升級的經驗和墊腳石。
林陌露：“廢物係統，你快看看，這個喪屍王不對勁兒啊。”
係統：“……雖然我們隻是二十四小時的客戶關係，但是你能不能尊重我一點。”
林陌露無語，這個世界真是遭透了，一個沒有完全喪失人類本能的喪屍王也就算了，還有一個不停向她索要尊嚴的啥用沒有嘛事不頂的AI。
自始至終，喪屍王就堪稱乖巧的守在門口，喝退了所有肖想林陌露的各級彆各種類喪失，當然，隻要是群體就會有不同的意見，對於喪屍王這種護食兒的行為，也有人不滿意。不過，王動動手就讓他們安靜了下來，永遠安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超市的門口已經多了四五具喪失的屍體，腐爛屍體的氣息蔓延進超市，林陌露感覺剛才強迫自己吃下的食物正叫囂著要逆流而上。
喪屍王看過來，林陌露嚇得捂上嘴。
——人家好心好意招待你，你卻吐了，怎麼說都不禮貌。要是王生氣了，她的特權就沒有了。
周雲憧看了一會兒，轉身去了領一排貨架，翻翻找找……又將一排商品劃拉到地上。
聽著叮叮當當的聲音，林陌露滿頭黑線：又發什麼脾氣？
這哪是喪屍王？這是喪屍小公舉，一個不滿就摔東西，脾氣可大了！
不一會兒，林陌露感覺到又有什麼東西滾到她腳下……是一瓶X神花露水。
林陌露：……不是要她喝吧？
會死的，肯定會死的，這個時候可沒有醫院幫她洗胃。
周雲憧比劃了一會兒，見林陌露不懂，他乾脆朝地上的瓶子炸出一個電花。瓶子碰地碎掉，空氣中頓時彌漫著霸氣的味道，將惡心的屍腐味兒衝淡不少。周雲憧又用同樣的方式乾掉了另外幾瓶，一下子角落裡彌漫著茉莉、薄荷、檸檬精油等各種醒神的味道，現場好比風油精和花露水開會，叫人睡意全無。
所以，喪屍BOSS這是在給她“熏香”？這屆喪屍王對“食物”要求這麼高嗎？
“謝、謝謝啊。”林陌露哆嗦著給了點回應。
BOSS又靠近了兩步，嚇得林陌露大叫：“彆過來！”
說完，她又有些尷尬。
她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這隻喪屍王能聽懂她的話。雖然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和彆的喪屍不一樣，不過誰叫它是BOSS呢？也許喪屍進化後就是可以這麼特彆。
“那個，你彆生氣，我不是嫌棄你……”林陌露費力解釋，“我我我們不同種族，我又打不過你，所以我還有點害怕你。”
這不還是嫌棄？林陌露想咬舌頭，
不料喪屍王卻好像聽懂了，果然不再往前走，隻是指了指外麵的天，喉嚨裡又發出一些無意義的音節。
林陌露：“你是說，天要黑了？”
喪屍王點點頭，然後又凶狠地嚎叫了幾聲，指著外麵，又指了指裡麵。
林陌露：“天黑後，外麵有很多喪屍，這裡也很危險？”
喪屍王點頭。
林陌露沒想到對方交流的能力這麼強，有點驚訝，同時心裡不知不覺也放下了一部分防備。於是她問道：“那怎麼辦呢？”
喪屍王指了指樓上。
林陌露秒懂：“頂樓比較安全？”
這一次又答對了，因為喪屍王已經開始把地上的食物往她身邊推，看起來就像個急於獻寶的大號狗狗。
林陌露失笑，這次她沒有拒絕對方的“幫助”，主動找了個袋子，把一些安全便攜的食物裝了一部分，向電梯口走去。
當然，BOSS依舊跟在她身邊保護，隻不過從之前的十步，走近了五歩。
電梯也不安全，裡麵居然有一隻垂死的喪屍，而後被BOSS輕而易舉地拎出去，一甩，就再沒了聲響。
等到進電梯的時候，林陌露又有點猶豫了。
進了電梯，他們就要同處一個密閉空間，這……
周雲憧已經進了電梯，僵硬的大手費力地按著開門鍵，無神的眼“期待”地麵向林陌露。
林陌露突然又覺得自己的糾結挺沒勁的，BOSS如果要吃她，距離三步和三百步又有什麼區彆呢？
於是林陌露拎著一大包物資，有些壯烈地邁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林陌露按了最頂層。
BOSS就在她麵前，貼著牆角站著，和她保持著電梯內能擁有的最遠距離。
很奇怪，BOSS身上沒有外麵腐屍的那種味道，他的肉身幾乎是完好的，也沒有丟一塊掉一塊的，除了皮膚白得透明，嘴唇發青，額頭青筋暴起，他看起來幾乎就是個白一點兒的人類畫了個視覺係的妝……
尤其是他的眼睛，和其他喪屍那渾濁的瞳孔不一樣，BOSS的眼睛還保持著人類的黑白分明，隻是神情呆滯，看什麼都隻能轉動身體，似乎已經失去了轉動眼球調整視線的能力。有些書裡說喪屍是沒有視力的，但她覺得BOSS可能不太一樣。
仔細看，這人其實挺帥的，五官立體，英挺，眉宇間即便在屍化後也還透著一股子中正憨直，鼻子高挺，唇形……笑起來應該很溫柔。
如果她早點來就好了，林陌露突然想，如果她早點過來，也許就能阻止他屍化了，林陌露突然有些好奇他屍化前的樣子。
這個人看起來很強，應該至少是個終極異能者吧，不然也不會變成喪屍老大，不過，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淪落成喪屍呢？
“叮咚”一聲，電梯到站提示響起。
在開門之前，BOSS突然靠近，一把將她推向身後，那一瞬間，林陌露感受到BOSS皮膚冰涼的觸感，像絲綢包裹冰塊兒，冷得駭人，卻並不惡心，他身上是乾爽的，並沒有黏膩的腐液。
門開啟的一瞬間，外界喪屍的咆哮聲響起，兩隻喪屍一齊撲過來，可是連老大的一根頭發都沒碰見，就被轟得遠遠的，變成了煙花。
天台並不消停，陸陸續續大概有十幾隻喪屍，因為這地方逃無可逃，所以那些畏懼於BOSS魄力的可憐蛋兒也隻能硬著頭皮衝過來，最後都變成了煙花。
林陌露覺得自己膨脹了，她居然敢管這些兩個小時前還追得自己要死要活的家夥叫可憐兒蛋了。可是在BOSS麵前，她也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謝……謝謝你。”
等到BOSS把天台清理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她一個“活物”，林陌露隻能不停地道謝。
超市的樓上的百貨商場，再往上是寫字樓，整棟大廈三十層之高，在當地算不上標誌性建築，但是在這片新開發區卻也算矚目。站在天台上能看很遠，甚至能看到有些非高層的頂樓上有三兩隻喪屍或呆立不動，或緩慢行走，至於腳下，反而不多，大概是因為被BOSS清理過。
林陌露到現在還覺得難以相信，她穿書了，穿到了末世，還被這本書裡的BOSS喪屍王救了。
BOSS這會兒又和她保持了距離，無神的黑瞳看向地平線，夕輝照在他身上，給他青白的皮膚鍍上一層暖意，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人類。
他站在天台邊緣，突然對著天空吼叫了幾聲，那種聲音不像是通過聲帶發出的，更像是胸腔內的轟鳴。
林陌露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隻是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哀傷。
喪屍王發出了哀鳴，他在難過，為淪為怪物的自己，為這個沒有希望的世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清醒到什麼時候，也許明天，後天，也許再過幾分鐘，他就會徹底失去“人”的意識，變成和這些被自己撕碎的怪物的同類。
周雲憧知道自己該離開了，這裡很安全，女孩子從樓下帶走的物資應該能堅持到有搜索隊來。眼下，最大的危險就是自己，他不能，也不該留在她身邊。
可是腳步卻不聽使喚，哪怕隻是同處一個空間也好，想再多待一會兒，再留一會兒，在曾經的同類身邊。就一個晚上，周雲憧告訴自己，最多一個晚上，他必須要離開，這樓裡還有其他喪屍，他要確保女孩子的安全。
溫暖的氣息突然靠近，周雲憧低下頭，看到女孩子居然壯著膽子站在了他身邊，水潤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著他。
“喂，謝謝你啊。”想來想去，林陌露還是沒想出彆的能聊的內容，她倒是很想問問他叫什麼名字多大了以前做什麼的婚否，但是要他怎麼回答呢？
總不能真的跟喪屍王在這裡話家常。
林陌露簡單填飽了肚子後，便找了個窩風的地方休息。她本來就是非常會自娛自樂的人，這會兒已經能當做喪屍王不存在了。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自己最後會真的睡著，也許因為她心實在太大，又也許是因為“強者”為伴？總之林陌露感覺就是一閉眼一睜眼的工夫，天際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她抱了抱胳膊，在天明的清寒中打了個冷顫，隨即回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猛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