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城外的一處驛站前。
殷絳璃蹲在地上,用一把蒲扇使勁扇著麵前的小鍋爐,焦頭爛額地熬著湯藥。
陳如意連鞋都沒穿好,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殷師姐!醒了醒了,那個‘爐鼎’醒了!”
“什麼!總算是醒了——”殷絳璃長舒了一口氣,用手背一抹額頭上的汗,連忙丟下那把蒲扇,跟著陳如意一同去看。
方才他們從即將坍塌的摘星樓中逃出的時候,順手救下了這個被拍賣的“爐鼎”,將昏迷不醒的他一同帶到了安全的地方。
殷絳璃一進屋,就看見那“爐鼎”已經坐了起來。
“爐鼎”大概是受驚過度,眼神呆滯,表情木訥,一動不動地望著空白的牆麵。無論旁人問他什麼,一個字也不回答。
殷絳璃歎了口氣,知道現在恐怕問不出什麼來,於是先安撫他:“不要擔心,我們已經離開白沙城了。你應該是殷氏的族裔吧?我也是。過幾日,我就帶你回天機閣,將此事稟明長老,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殷絳璃分明是出於好心,想要安慰他。那“爐鼎”也不是聽沒聽進去這番話,忽然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抱著腦袋尖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
他眼底流露出的強烈恐懼,不似假裝。
陳如意膽慫,看那“爐鼎”撕心裂肺的模樣,心裡發怵,往殷絳璃地身後縮了又縮。
“嘶,算了。”看那“爐鼎”的狀況實在不好,殷絳璃隻好回過頭去,吩咐陳如意道,“看來他受了不小的刺激,先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我去找個大夫來幫忙。”
陳如意小聲道:“好、好的。”
“這個爐鼎是重要的證人,可得看好。那個摘星樓主的惡行斑斑,我看脫不開乾係,絕不能輕饒。”殷絳璃道。
“今日之事,太過蹊蹺。蘭玉他們到現在都沒出來,也不知是遇上什麼事了。我們稍作休整,儘快回北鬥劍派找人幫忙。”
......
當殷絳璃帶著大夫回來時,發現陳如意正驚恐萬分地坐在門檻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看見殷絳璃回來,陳如意連鼻涕都顧不上擦了,慌慌張張地撲過來拉她袖子:“師、師姐!那個爐鼎他、他、他……”
驚慌之下,陳如意就跟咬了舌頭似的,連句話也說不清楚。
殷絳璃眼神一變,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你說他怎麼了?”
“他、他自儘了!”陳如意帶著濃濃的哭腔道。
“什麼???”
一向樂嗬嗬的殷絳璃也急了,一把抓住陳如意,厲聲道:“怎麼回事?我才出去了一會兒,怎麼搞成了這樣?!”
陳如意似乎是受了很大的驚嚇,舌頭直打結:“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沒有招惹他!我隻是告、告訴他,我們會送他回天機閣,請、請閣主給他主持公道……但是、但是他不理我,忽然就發瘋一頭往牆上撞過去……”
殷絳璃麵色死沉,瞥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轉身進了屋內。
如陳如意所言,那“爐鼎”的身軀已經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完全喪失了生氣。從慘狀上來看,竟然是自己一頭撞死在牆上的。
殷絳璃看著那具屍體,感覺到一陣頭疼。能做到這個地步,活活把自己撞死,可見他是心如死灰,半點求生的欲望都沒有了。
眼看著這麼重要的一條線索斷了,但事已至此,他們也沒有彆的辦法了。
殷絳璃打發走了門外等候的大夫,回到屋內,拉起了還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陳如意,儘可能保持冷靜道:“走吧,先離開這裡。要是讓普通人看見了屍體,難免會生出事端來。”
說完,她找出一件寬鬆的鬥篷,緊緊地蓋住這具屍體,對陳如意道:“幫我一把。”
陳如意吸了吸鼻子,驚愕道:“要一路背著屍體回去嗎?”
殷絳璃歎了口氣道:“再怎麼說,也是我們殷氏的族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曝屍荒野。先帶回北鬥劍派吧,回頭我讓殷氏的人過來帶走。”
……
謝歸途從昏迷中醒來,睜開眼,便看見了熟悉的場景。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口照了進來,灑在玉質的案台上。窗外的玉簪花開的正盛,隨著清風微微搖曳著,從窗口探出頭來。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回到了北鬥劍派,正躺在玉瀾峰主院的床上。
謝歸途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神情有些恍然。
先前發生的事猶如南柯一夢,他恍然間覺得自己還和從前一樣,是北鬥劍派裡的一名普通弟子,一會兒就要起床,上課,練劍。
等到意識稍微清明了一些,謝歸途渾身發軟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了一眼鏡中自己的模樣——墨發披散,眼尾泛紅,本就白皙的膚色透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顯得更加脆弱破碎。
“咳咳——”謝歸途捂著嘴咳了兩聲,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應該強行催動靈力。可當時情況緊急,若是他不那樣做,恐怕所有人都得死在那爾夏城裡。
謝歸途伸出手,用指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試圖緩解一點疼痛。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中,有幾個零星的片段一閃而過。
記憶裡,他似乎有些失控,無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抓住些什麼。有個男人握住了他的手,低聲安撫他,抱著他,替他穩住了靈力。
為數不多的零碎記憶裡,謝歸途能感覺到,壓在他身上的那個男人頭發很長,唇和吻都是冰涼的。
那人長著和楚風臨一模一樣的臉,正用一雙暗金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他看。而在他兩眼瞳孔的正下方,各有一對稱的紅點,像血一般殷紅。
……那人不是他的小師弟,而是魔尊。
或許是和前世的記憶混淆了。
謝歸途感到一陣頭疼,委屈地紅了眼眶,將身體蜷縮藏進被子裡,逐漸抓緊了被子。
值得慶幸的是,在透支靈力過後,他並沒有像葉淩寒一樣遭到反噬。
目前除了虛弱一些,他的身體狀況甚至比剛出關時還要好。
謝歸途仰麵躺在床上,雙眼放空地喘息了一陣,試圖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自己的腦袋中趕出去。他現在頭疼得不行,實在是沒有精力來思考。
歇息了一會兒,謝歸途感覺到自己的氣息已經平穩。然而當他再一次嘗試著運起靈力的時候,卻有了新的發現。
此時此刻,除了自身原有的靈力之外,他的體內還流轉著一抹暗紅色的魔息,替他穩住了亂竄的靈流——和前世的一模一樣。
阿修羅王級彆的魔息。
謝歸途猛地睜開眼,死死地咬住了牙,額角頓時沁出了冷汗。
……果然。
不是那個家夥,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