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明,四下還有些昏暗。
晨光從天邊慢慢燃起,緩緩染遍了遠山,照亮了長長的官道,以及官道上疾馳而來的一行車馬。
拉車的駿馬俱是毛色漆黑,沒有一絲雜色,每一根毛發都在發亮。十幾輛馬車架勢非凡,白氏商號的旌旗在風中高高招展。那護送車馬的騎手更是個個身軀雄壯,氣勢沉凝,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這儼然是一支規模不小的商隊。
車馬疾馳而來,卷起沿途的滾滾煙塵,讓鮮亮的車身也蒙上了塵土,那些神駿非凡的黑色駿馬亦露出了疲態。
看得車隊管事心疼壞了。
及至來到城門口,這支商隊這才停下來,順著人流一道進城。
城門的守軍本是板著臉,看見白氏商號的旗幟,臉上立刻掛上了笑容。
待見到車隊上下來的人,這笑容的弧度一下子又擴大了十分。
“哪敢勞動白二爺大駕!”
一聽到這個稱呼,四周人群大嘩,不少普通老百姓更是紛紛讓出道來。
被稱作白二爺的是一個生得白白胖胖,長相頗為富態的中年人。他一身綾羅,腰懸金玉,左手還戴著一枚碩大的玉扳指,儼然一副富家翁的打扮。
但這人在安陽府城·的名聲卻是響亮得很,諸多事跡眾人如數家珍。
白氏商號的二當家,手眼通天,本事不凡,據說與黑白兩道都有關係。
當年白氏商號初開辟之時,沿途遭匪幫劫貨殺人,大當家當場殞命,這位平日裡笑眯眯的二當家開出了遠高於那批貨物百倍的價格,拉來十餘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生生屠遍了犯下此案的九炎寨,一舉震懾黑白兩道,為白氏商號生生殺出了一條路。
後來又傳聞此人孤身一人,與那綠林總瓢把子見過一麵後,安陽一帶的匪幫,即便遇上白氏商號的車隊,也不敢再傷人性命,頂多隻劫走一半財貨而已。
有此事跡在前,即便這位白二爺成日裡笑容滿麵,一副無憂無愁富家翁的模樣,其他人也不敢對其有絲毫小覷。
迎著四周各色目光,這位活像個笑彌勒般的白二爺,隨手把玩著手中的玉扳指,笑盈盈地走到了車隊中央,徑自來到一架寬敞的馬車前。
“咳咳咳咳……”未等他開口,車內已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車簾被人掀開,首先現出的是一位身著白衫、烏發隨意披散的年輕公子。
他斜靠在車廂上,一張俊秀端麗的臉不見半分血色,比那孤峰上的冰雪還要慘白,襯得雙眸愈發濃黑如墨,熠然有光。
這年輕人一手緊緊抓在心口處,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臉色越發虛弱了。
他笑著開口:“可是安陽府城到了?這些日子實在勞煩白二爺了。”
這病殃殃的年輕人說話的聲音也帶著沙啞,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背過氣去,白二爺卻對這一點視若未睹,似模似樣地抬手衝他行了一禮,語氣很是擔憂:
“遲公子猜的不錯,安陽府城已是到了。隻是,以公子的病情……若是貿然去投親,三五日間隻怕尋不到人,這病情卻萬萬拖不得了。不如暫且入我白府住上一段日子,調養好身體再說。”
若是讓其他認得白二爺的人看到他如今這副模樣,隻怕一個個都要以為大白日裡活見了鬼!
彆看這位白二爺平日裡笑嗬嗬的模樣,實則卻不是個平易近人的性格,這般客氣,有禮,還帶著幾分謙恭的人,真的是白氏商號的二當家,那個曾靠著一己之力震懾安陽諸多匪幫,生生為白氏商號殺出一條路的狠人?
即便是他的親爹白老爺子,隻怕也得不到這位號稱笑麵煞的白二爺如此敬重。
卻不知這位讓他態度如此鄭重的年輕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那病懨懨的年輕人輕笑著搖了搖頭:“多謝白二爺好意,隻是……隻是我這身子不中用,怕是拖不得了。能在臨死之前,血脈歸根,也給我這弟弟找一處托庇之處,便已是極好。”
他話音落下,車廂內突然有誰“啊啊”叫了兩聲,聲音中滿是狂亂,憤怒,與不安。車廂似乎被人拍打了幾下。
原來這車內並非隻有一個人。
日光溶溶照了進來。借著日光,隱約能看見,除卻那倚靠在車廂上的年輕公子,還有一位默不吭聲的老仆,正安安靜靜伺候在一旁。
此外就是車廂裡麵,一個渾身黑不溜秋、放在夜裡隻怕半點都看不出來的人形正躺在那裡,宛如一塊被烤焦的焦炭。隻有一雙眼珠子還在驚慌亂轉。
白二爺自是知道他的身份。
這主仆三人,正是他回返安陽途中,順道搭乘上車隊的。
年輕公子姓遲,看他舉手投足間表現出的氣度,儼然也是大家出身。
據說是家中發了大火,一家老小隻逃出三人,遲公子被煙氣嗆到,傷了肺腑,他那胞弟更是可憐,渾身上下幾乎燒成焦炭,沒有一塊好皮肉,嗓子至今也說不出話來,不知還有沒有好轉之時。
突逢如此大劫,這位遲公子隻得收拾好了僅有的細軟,帶著胞弟與老仆前往安陽城投奔一位據說已出了五服的親戚。
若真隻是如此,白二爺難得發一回善心也便罷了。
偏巧此後有幾回,白二爺閒來無事與這位遲公子交談,立刻發現此人言之有物,見識非俗,絕非那等不知人間疾苦的世家公子,他立時起了結交之意。
待得三日前,車隊突遭變故,有當年九炎寨的漏網之魚前來複仇,此人一身功力真是非同小可,直追一流頂尖高手之列,幾乎要將眾人立斃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