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府,城西,一條看似不起眼的小巷中,隨著車輪聲滾滾,便有一架馬車自巷口慢慢駛了進來。
正當黃昏,暮色下,駿馬純白如雪,華車寶蓋並非金碧輝煌,卻另有一番典雅秀麗之美,細密的紗簾半掩著,隱約現出女子窈窕的輪廓,當真是如畫一般,隻一眼便令人忍不住想要一窺其真容。
小巷兩側,零零散散十餘家鋪麵,店主,小二,乃至坐在店中的客人,一雙雙目光都不由被這輛馬車吸引了過去。
在眾人不著痕跡的打量中,緩緩向前的馬車終於在一家糕點鋪門口停了下來。
一名女子從馬車上徐徐而下。
她一襲黃衫,飄然落在地上,懸於腰側的一柄玉簫紋絲不動,通體純粹剔透,宛如從一整塊完整的好玉上剝離下來,表麵好似浮有碧光。就連搭在玉簫上的手指,都被映照得宛如無瑕之瓷。
她亭亭玉立,秀發如雲,隻一個側影便能讓人生出無限遐想,將這夕陽西下的黃昏暮色都襯得空靈怡然,晦暗的天地間好似突然生出了一股無形的生機。
周圍不少人已看得癡了,待見那女子毫不猶豫入了糕點鋪子,坐在對麵茶館中的幾名年輕人險些失態到跟著追過去,好在他們終究清醒過來,狠狠灌了自己幾大口涼茶,這才沒有當眾出醜。
一個機靈的店小二連忙過來,給這幾位少俠倒茶。這小二欲言又止,似乎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開口道:“真真是仙女下凡般的人物!小的才疏學淺,竟是想不出該用怎樣的詞句來描繪。幾位少俠見多識廣,可知道這位仙子是個什麼來頭?也讓小的長長見識。”
他這話出口,著實讓幾人認真看了他一眼。這店小二看上去年齡不大,也就是十六七歲,相貌生得俊秀,說話做事自有一股伶俐勁兒,倒也不惹人厭。
當下便有一位年輕公子嗤笑道:“你懂什麼?這可是玄月宗聖女!便是說一句真的仙子下凡也不為過。”
那小二果然倒吸一口涼氣:“玄月宗?”
“沒錯,就是玄月宗這堂堂正道聖地……”迎著他這震驚的目光,那人很有幾分虛榮感,不免又多說了幾句。
這小二很會來事,立時又是一陣驚歎,給幾人又是端茶,又是拍馬,不時就用那種無知好奇的語氣發問,或是用崇拜仰望的眼神看著這幾位少俠,在他一番施為之下,幾人興頭一起,差不多將能說的東西都抖落了個乾乾淨淨。
待得從幾人口中將想知道的東西掏了個乾淨,這小二便轉身回了後廚,隔窗悄然觀察著那邊糕點鋪的動靜。一張俊秀的臉上,帶著幾許擔憂焦慮之色。
——此人正是方雲霄。
這些日子,江湖流言紛紛,方雲霄自也知曉了那位於他有恩的遲公子,實則是江南鏢局僥幸生還的少鏢頭,且竊據刀狂之“仙石”,如今正以此為籌碼,企圖引天下人為其滿門複仇。
實話說,方雲霄是不大相信的。
不過,他信不信不要緊,要緊的是其他人信了。眼看著這糕點鋪附近的高手越來越多,安陽府的客棧也被南來北往的江湖人住滿了,方雲霄心頭發急。
他混跡市井久了,也是知道一些手段的。如今遲公子不過是以複仇為條件暫時拖延時間,穩住各方,但時日久了,其他人必然不耐,那時便有危險了。
“不知遲公子是怎麼個打算?究竟能不能順利脫身……”隔窗偷瞧著對麵那間鋪子,方雲霄心中千頭萬緒。一時替那位遲公子擔憂,一時又想起方才那位驚鴻一瞥的玄月宗聖女來。
……玄月宗這樣的名門正派,應當是守規矩的。這聖女鐘靈毓秀,令人一見便生好感,或許正是遲公子的生機所在?
·
一方小院,一棵老木,一張石桌。
原不為曾在這裡同方雲霄說過話,與那位自詡聰明絕頂的周神捕碰過麵,而今日不過是對麵又換了一個人而已。
這是一位周身都散發著空靈之氣的少女,清麗的眉目間,一雙眸子清澈如泉,予人以生機勃勃的靈動之意。
以至於那黃昏暮色,夕陽斜落,老樹枯敗,都於暮景中生出生機來。
看到她的第一眼,原不為便不由脫口讚道:“《明月篇》不愧為當世神功,我觀你一身造化,若不出岔子,想來用不了幾年便可‘明月在心,心映萬物’。”
原不為所說的,是江湖傳聞《明月篇》修煉到至高後,將會進入的境界。
原本劇情中,她自然是沒有的。先有反派遲見雪癡情在前,又有主角方雲霄橫空出世,與這位聖女一番糾葛……如此在紅塵中牽扯不斷,又何談空明道心?
易聽嵐微笑以對:“燕少鏢頭謬讚了。大道能否修成,終究是看緣法的。”
她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定定凝視在原不為身上,透著好奇與思索:“燕少鏢頭一眼便看出聽嵐一身修為境界,莫非這也是那仙石之功?”
換作任何人,被如此一位美麗少女以這般好奇的眼神注視著,隻怕都會忍不住將滿肚子的話倒出來,掰碎了一一說給她聽,“燕少鏢頭”似乎也不例外。
他隻是怔了怔,便爽快地點頭承認了,像是每一個企圖在對方麵前獻殷勤的正道少俠一般,繼續說道:“這點用處,不過是仙石諸多好處之一。易姑娘既是感興趣,我便仔細說一說……”
易聽嵐當即露出期待之色,作側耳聆聽狀:“燕少鏢頭請講。”
原不為於是點點頭。用看似平靜從容,實則透出幾分得意的口吻,滔滔不絕地描述了一番仙石的各種效用。看起來實在是像極了在女神麵前瘋狂展露籌碼的愛慕者——這還要感謝上個世界的四位法治咖,給他提供了現成的素材模仿。
易聽嵐始終麵含淺笑,宛如空穀幽蘭。但那不時透出的好奇,期待,感興趣的眼神,卻讓少年的語氣都振奮了許多,竟是將自己“摸索出的仙石的效果”一五一十吐露了個乾淨。
這讓易聽嵐的眸子都亮了起來。
好在這位“燕少鏢頭”似乎還記得分寸,說到最後突然緊急閉上嘴,似乎從美色中清醒了過來,終究沒有透露出使用仙石的關竅所在。
即便易為嵐問起,他也是連忙搖頭,隻咬死一個條件:“燕某已立下誓言,除非有誰能替我報得家仇,否則我絕不會將這秘密透露出去。”
暮色已落,月色灑落在少女肩頭,她秀眉微蹙,輕輕歎息了一聲,頓時,這皎皎月色也好似染上了數不儘的惆悵。
她目光盈盈看過來,輕聲道:“天一閣在江湖上興風作浪多年,聽嵐雖人微力薄,亦欲除之。且現今六宗齊聚,聽嵐私以為,合眾人之力,窮搜江湖,定可讓燕少鏢頭得償心願。但這至少也要數月之功。而魔門卻不會給我們時間。”
原不為訝然反問:“這又關魔門什麼事?”
易聽嵐搖了搖頭,望向他的目光帶著幾分包容:“仙石一出,魔門便有異動。若非被我玄月宗幾大宗師阻攔於城外,此刻坐在這裡的隻怕就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