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
“齊廷業可真是豔福不淺啊!”
……
徐初之已經聽不下去了,震驚、失望、慌亂、委屈……諸般情緒湧上他的心頭,最後悉數化為怒火中燒。
他大步向前走去,根本不管身後傳來的呼喊:“秀才,你的書掉了。”
徐初之直接衝進了後院,隻是他原本以為會正好撞上孟則知和那戲子卿卿我我的場麵,但沒想到的是,看見的卻是孟則知正領著仆從往牆角安裝箭靶的一幕。
許是近人情怯,徐初之的理智慢慢回籠,腳步也跟著慢了下來。
而後他心底突然湧起一股迷茫和苦澀。
他該站在什麼立場上去指責孟則知的所作所為。
他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孟則知的所作所為。
而孟則知也正好在這個時候轉過頭來。
他當下揮了揮手,示意仆從退下。
而後他對徐初之說道:“怎麼,舍得來見我了。”
徐初之矗立在屋簷下,沒說話,但周身的淒風苦雨幾乎化為實質。
孟則知隻好說道:“過來。”
徐初之的唇角抿了又抿,但最終還是抬腳走了過去。
孟則知:“聽說你歲考的射箭一項隻得了乙下,所以我專門在院子裡給你立了一塊箭靶,以後你得空了,可以過來練一練。”
徐初之握緊了懸在身側的手。
這算什麼?
見他不說話,孟則知隻好直接將弓箭塞到他手裡:“試試看。”
徐初之越想越難受,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聽見孟則知的話,他如同被/操控的木偶一樣,舉弓,搭箭。
卻不想就在這個時候,孟則知突然說道:“其實那個戲子是我父親一位故交的族人,正好遇上了,就把他贖下了。”
“什麼?”
聽見這話,徐初之驀地轉過頭。
而後他愣住了。
因為從孟則知的眼睛裡,他看見了自己現在的樣子,眼睛微瞪,臉頰通紅,臉上的不可置信也瞬間分解為震驚、慶幸、竊喜……
徐初之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臉上竟然可以有這麼多的情緒。
他竟然在為孟則知和那個戲子沒有首尾而歡喜?
這一刻,雲霧撥開,他終於知道自己到底是那兒不對勁了。
想到這裡,他手一抖,手中的箭直接射了出去,然後直直地釘在了支撐箭靶的木棍上。
孟則知見狀,當即說道:“你的箭術果然一般。”
然後他理直氣壯地握住了徐初之的手,說道:“來,我教你!”
孟則知突然欺身上來,徐初之心底一慌,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哪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孟則知也正好走到了他身後。
因而徐初之這一退就直接退到了孟則知的懷裡
送上門的便宜,哪有不占的道理。
於是孟則知當即摟住了徐初之的腰,直接就把徐初之想要跳出去的動作扼殺在了搖籃裡。
成熟男人的氣息瞬間將他籠罩,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自腳底一直竄上大腦皮層,每一身體裡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騰,燒得徐初之幾乎就要喘不過氣。
感受到身後孟則知強勁有力的心跳,以及自己撲通亂跳的心臟,徐初之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他愛上孟則知了。
這怎麼可能?
他才認識孟則知多長時間?
就因為孟則知成天調戲他?
可這偏偏就是事實!
徐初之覺得他大概是真的瘋了。
然後就看見孟則知勾唇說道:“彆看我,看前麵的靶子。”
徐初之瞬間回神,而後麵上一臊,忙不迭地轉過頭。
孟則知拍了拍他的屁股,順便捏了一把:“身體保持正直……”
徐初之:“……”
屁股翹怪我嘍。
……好像還真的怪他,畢竟這是他的身體。
徐初之能怎麼辦。
他隻能破罐子破摔地任由孟則知對他動手動腳,順便紅了耳尖。
孟則知繼續說道:“……兩腳平行,與肩同寬,微微含胸,壓緊肋骨,就是現在……”
哪知道下一秒,像是發現了什麼,孟則知突然操控著徐初之握弓的手微微向上一抬。
下一秒,箭矢急射而出,直接飛出圍牆,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之中。
徐初之:“……”
徐初之的目光落在了釘在箭靶下方木棍上的箭上,那是他剛才射的。
然後他又看了看空蕩蕩的圍牆。
也就是說孟則知的箭術其實比他還不如。
偏偏孟則知居然還敢冠冕堂皇的宣稱教他箭術。
可想而知孟則知是打的什麼主意。
徐初之暗地裡忍不住唾棄了孟則知一口。
然後耳朵就更紅了。
果然便聽見孟則知說道:“沒事,一時失誤而已,我們繼續。”
說完,他又抽出來一支箭。
隻是徐初之沒有想到的是,孟則知何止是不害臊,他的臉皮簡直比他放在他腿上的手還要厚,於是接下來的十幾次試射,就沒有一次能正中紅心,而且每次試射,孟則知都要把前麵的步驟重複一遍,堪稱是得寸進尺的典範了。
但徐初之同樣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心裡像是喝了蜜糖一樣的時候,孟則知射出的第一支箭已然穿破雲霄,出現在了京城的地界上,而後正中一隻正努力向南飛去的信鴿。
隻聽見啪的一聲,信鴿直接落進了湍急的河裡,瞬間便被河水吞沒。
徐初之更沒有想到的是,與此同時,長廊上,正準備給孟則知送雞湯的徐母臉上的神情徑直僵住了。
她看著院子裡幾乎相當於是抱在一起的兩人,像是明白了什麼,突然捂住了嘴,眼睛也跟著紅了。
隔天,孟則知花五千兩銀子買回來的戲子宋生突發急症去世了,而後他身邊多了一個書童梁省身。
再然後,徐初之等人就該出發去濟南府應鄉試了。
至於趙煥文三人,早在去年就都已經考上秀才了。
想到接下來的大半個月都要見不到孟則知了,徐初之便有些悶悶不樂。
不過徐初之屁股往哪邊翹,孟則知就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事。
所以他當即把譚正等人打發了,然後說道:“這還不簡單,你可以帶上我的一幅畫像去趕考,若是什麼時候想我了,便把我的畫像拿出來看一看。”
徐初之忍不住地心動了,反正這事擱在戀人之間不是挺正常的嗎?
正好,他的畫技還不錯。
想到這裡,徐初之捂著嘴輕咳了一聲:“好啊。”
說完,他快步向書桌走去。
孟則知也笑了。
然後他直接搬了一條凳子放到書桌前的空地上。
卻不成想等到徐初之興致衝衝地擺好筆墨紙硯,抬頭就看見孟則知正在脫衣服。
徐初之:“……”
徐初之頓覺口乾舌燥,他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在乾什麼?”
孟則知一邊看著他,一邊抽出腰帶隨手一扔,腰帶正好就扔在了畫紙上。
“給你做模特,好讓你照著畫啊!”
徐初之不知道‘模特’是何意,但後麵那句話他還是能聽懂的。
但事實上,他寧願自己聽不懂那句話。
徐初之哪能不知道孟則知又是在趁機調戲他,惱羞成怒之下,他抓起手中的毛筆往孟則知身上一扔,跑了。
可孟則知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他摸了摸胸前的墨漬,又看了一眼狼狽而逃的徐初之的背影,笑了。
而後他彎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毛筆,抬腳向書桌走去。
於是第二天早上,徐初之清點行李的時候就發現包袱裡多了一張畫紙。
“嗯?”
他拿起那張畫紙展開一看,隻看見畫紙上,孟則知衣袍半退,胸前點綴著一道墨漬,赫然正是他昨天晚上的傑作,下方鼓起若隱若現。
關鍵是,這幅畫一筆一畫,再逼真不過。
轟!
徐初之的臉直接變成了一台蒸汽機。
他、他怎麼敢?
無恥、下流、斯文掃地……
然後徐初之的目光又偷偷摸摸掃了一眼畫像的下半部分。
然後他的臉就更紅了。
哪成想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徐母的聲音:“初之,收拾好了嗎,該出發了。”
徐初之麵色一變,他手忙腳亂地將畫像折好往包袱裡塞去。
正好看見這一幕的徐母先是一愣,而後目光落在了徐初之紅通通的臉上,臉色也跟著變了。
徐初之這才清了清嗓子,說道:“好、好了。”
徐母也反應過來,她掃了一眼徐初之的包袱,心底又是一沉,麵上卻不顯,她摸了摸徐初之的頭:“好好考,娘等著你金榜題名。”
徐初之笑了笑:“好。”
孟則知沒有去送他們,畢竟他現在的身份還是和譚正等人對立的。
徐初之走了,孟則知也沒了去州學逛蕩的心思,索性稱病在家,閉門不出。
八月初九,鄉試開考。
貢院門口,徐初之辭彆一眾州學同窗:“小弟在這裡提前祝賀各位今科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而後他提起考籃,目光在觸及不遠處的譚正等人的時候則是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祝福的眼神。
點名、領簽、搜檢、唱名入場……
巳時三刻,考試正式開始。
鄉試第一場試四書文三道,五言八韻詩一首,經義四首。
試題一發下來,徐初之心裡就有數了。
但縱然心中有千萬種絕妙的解題方法,徐初之也不準備用,因為這一場考試,他們隻求平穩中庸。
因為他們不能考得太好,否則就太紮眼了。
九天後,鄉試結束。
因為閱卷需要不少時間,所以鄉試一般要到十月份左右才會放榜。
因而考完之後,徐初之等人便回了武定州。
隔天,三位皇子謀逆,最後一起為宋王舊部所殺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大乾。
京城,淮安侯府。
“怎麼可能?”
“我們,我們不是已經給太子殿下去過好信了嗎,為什麼太子殿下還是上當了?”
老二齊見敬急地團團轉。
因為就在剛才,禁衛軍把淮安侯府和永城侯府給圍了。
“彆慌。”
這麼多天過去了,剛重生時看起來瘋瘋癲癲的老淮安侯夫人早已冷靜了下來。
聽見這話,齊見敬捶著手心,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老淮安侯夫人:“娘,我能不急嗎,菜市口想必已經血流成河了?”
想到這裡,齊見敬忍不住破口大罵道:“還有,娘,你們是不是瘋了,為什麼要幫太子造反?”
事實上,在此之前,齊見敬根本不知道,老淮安侯夫人和齊見賢還有齊廷毅居然還摻和進了這種事情裡。
“你給我閉嘴。”
“爹,你彆說了。”
老淮安侯夫人和齊廷毅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了起來。
老淮安侯夫人是很鐵不成鋼,明明都是她生的,老大齊見賢雖然讀書不行,但至少聰明,繼承了淮安侯的爵位之後,一直在為太子出謀劃策,立下了不少功勞。
齊見敬呢,雖然和齊見賢一樣,也不會讀書,但關鍵是他腦子也不好使,背靠淮安侯府和永城侯府當了十幾年的官,卻至今仍是個小小的五品禮部員外郎,而且隔三差五就要鬨出點事,不是得罪了上司同僚就是做錯了事,還要兩府去給他擦屁股。
要不然這麼大的事,他們能瞞著齊見敬。
結果果不其然,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齊見敬還是沒有想清楚其中再淺顯不過的關竅。
齊廷毅隻能是細細地解釋給他聽:“爹,你想想,我們早就上了太子這條船了,太子鐵了心要謀反,我們敢不答應嗎?”
齊見敬想了想,也是。
他們要是拒絕,太子若是失敗了,作為曾經的太/子黨,皇帝也不可能饒過他們,即便是成功了,太子隻會覺得他們是畏首畏尾,是牆頭草,更加不會放過他們。
既然如此,還不如跟著太子拚上一把。
最主要的是,他們也想博一個從龍之功。
就和當初的齊見忠一樣。
一門兩侯聽起來風光,但一門兩公不是更風光嗎!
隻是這話,現在說出來卻是再諷刺不過。
因為他們失敗了。
所以齊廷毅閉上了嘴。
老淮安侯夫人當即指著齊見敬說道:“你呀,以後但凡想事情多用點腦子,也不至於這麼沉不住氣。”
齊見敬看見了老淮安侯夫人臉上的恨鐵不成鋼,但他也不生氣,因為他也知道自己確實比不上齊見賢。
而且他雖然極為厭惡齊見賢——畢竟同樣是嫡子,就因為他晚出生兩年,以後就隻能仰仗齊見賢的鼻息過活,不過看在當初宋王謀反,齊見忠救駕身亡時,齊見賢沒有和他們這一房搶齊見忠永城侯的爵位,而是幫著他把他的嫡子齊廷毅過繼給了齊見忠,後來又幫著他們解決了齊廷業的份上,齊見敬也就不嫉恨齊見賢了。
所以他隻說道:“但我不是還有一個好兒子嗎。”
要知道如今的齊廷毅,除了身上頂著永城侯的爵位之外,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正四品右僉都禦史了。
就連齊見賢這個年紀的時候,都不見得有齊廷毅這麼出息。
這倒是真的。
老淮安侯夫人看了一眼齊廷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好在二房這根歹竹出了齊廷毅這跟好筍,要不然她非得被齊見敬的蠢氣死不可。
也就在這時,齊見敬反應過來,他有些崩潰:“不是,娘,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我們家要完了。”
老淮安侯夫人也回過神,一臉陰沉道:“完不了。”
齊見敬眼前一亮:“怎麼說?”
畢竟在他眼裡,老淮安侯夫人就是家裡的定海神針。
老淮安侯夫人:“因為太子已經死了,太子的黨羽也被宋王舊部殺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那些蝦兵蟹將,有確鑿的證據能夠證明我們家也參與了這件事情的,幾乎沒有。”
隻能慶幸他們是文官,不用上戰場,所以才都保住了一條命。
齊見敬卻是一驚:“您是怎麼知道的?”
畢竟叛亂剛剛平息,兩府就被禁衛軍圍了,所以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去打探外麵的情況。
“而且您忘了,太子的軍費大半可都是老大籌措的。”
齊見賢眼下正在兩淮巡鹽,給太子的軍費正是從兩淮鹽稅裡挪用的,怎麼著也得六七十萬兩銀子朝上了。
那當然是因為上輩子他們就是這樣僥幸逃過了內閣主持的清算的。
但是這些老淮安侯夫人當然不會告訴其他人。
至於軍費的事,也隻能是按照上一世的解決方法再來一遍了。
老淮安侯夫人:“所以必須抹掉這件事情,那就隻有我們自己掏錢把這個漏洞填上了,淮安府公中應該能拿出三十萬兩銀子,我的私庫裡還有不少古董財寶,全都賣掉的話,應該能再湊上十五萬兩,我們家還有那麼多姻親,借上十萬兩銀子應該不成問題,大房那裡拿出十五萬兩銀子應該不成問題,還剩下十五萬兩銀子的缺口……”
畢竟是傳承了幾代的簪櫻之家,這點家底還是有的。
齊廷毅當即說道:“剩下的銀子我出。”
永城侯府雖然家底薄,遠遠比不上淮安侯府,但好歹齊永忠的家財全都落在了他手裡。
更何況,這兩年來,宮裡看在齊永忠的份上,對他從來不吝賞賜,所以這點錢他還是拿得出來的。
聽見這話,齊見敬隻覺得一陣肉疼。
因為老淮安侯夫人還沒有過世,所以他現在都還沒有和齊見賢分家。
這也就意味著算上齊廷毅出的錢,這八十五萬兩銀子,至少有一半是他們二房出的。
但心疼歸心疼,齊見敬卻不能反對,不僅是因為這事事關齊家的生死存亡,更因為這件事情他兒子齊廷毅也參與了。
事實上,老淮安侯夫人也心疼。
她原本還以為自己能力挽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