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樓建在京城外溪山含山寺下,三層高的建築裡,時不時傳來一聲喝彩聲。
看見孟則知等人過來,守在狀元樓門口的其中一個小廝當即說道:“這位公子,這裡正在舉辦文會,請問你有請柬嗎?”
另一個小廝卻是麵色一變,顯然是認出來了孟則知:“四、四少爺?”
兩名護院當機立斷,直接上前揮開了兩個小廝,給孟則知讓出一條路來。
孟則知見狀,當即提起袍子衝了進去。
兩名小廝當即喊道:“你們想乾什麼?”
“快來人啊!”
……
實在是樓下的動靜太大,原本正沉浸在討論之中的一眾學子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樓梯口。
然後就看見孟則知衝了上來。
他們絕大多數人都不認識孟則知。
直到齊廷文失聲道:“四弟,你怎麼過來了,你不是在家裡養病嗎?”
四弟?
齊廷文的四弟不就是已故永城侯的庶長子,那個在科場上舞弊卻被當今聖上徇私放過的齊廷業嗎?
在場的幾位裁判的臉色立時就變了。
因為他們好歹都已經做了七八年甚至十幾年官了,此次又是受淮安侯府的邀請主持這場文會,對淮安侯府的事情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
他們原本還有些奇怪,齊廷業自回京之後似乎就沒了消息,沒想到現在居然出現在這裡。
尤其是宋禦史,他眼裡一向揉不得沙子,當即嗬斥道:“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從同伴口中得知孟則知身份的一眾學子也跟著變了臉色。
一時之間,無數鄙夷的目光落在了孟則知身上。
齊學文當即上前就要拉住孟則知:“四弟,我送你回去吧!”
孟則知直接揮開了齊學文的手,而後他撩起袍子直接跪了下來。
因為一路跑過來的緣故,他原本就蒼白的臉頓時更白了,但他眼中卻滿是堅毅:“大人,學生當初絕沒有舞弊。”
這位宋禦史赫然正是原劇情裡幫助前身平反的那位。
原本還覺得孟則知揮開齊學文是不識好歹,沒想到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孟則知心裡早就打好了草稿,所以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就繼續說道:“敢問在場的諸位有誰親眼見到我舞弊?”
宋禦史眉頭緊皺,的確,齊廷業科場舞弊之事,一直以來都隻是眾人理所當然的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
但說不定是當今聖上為了維護齊廷業所以私底下把證據毀了也不一定。
所以當即便有人說道:“那你又如何證明自己沒有舞弊?”
孟則知隻看著宋禦史等人:“我以我父親的在天之靈發誓,我所說的話若有半句虛言,便叫我不得好死。”
“所以請幾位大人能給我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四周瞬間安靜了下來。
俗話說,百善孝為先,他們也沒想到孟則知竟然敢以已故永城侯的在天之靈發誓,因而一時之間,眾人的心都不由偏向了孟則知。
他們齊齊看向宋禦史等人。
隻見其中一位顧姓翰林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說道:“先永城侯為救當今聖上而亡,忠君之心,為我輩楷模,我也不願意相信永城侯之後會是一蠅營狗苟之輩,不如就給他一次機會吧。”
聽見這話,宋禦史看著孟則知:“好。”
孟則知欣喜若狂:“謝大人,謝大人。”
宋翰林當即問道:“接下來該比什麼?”
另一位翰林道:“四書文,輪到林兄出題了。”
那位被點名的林翰林想了想,隻說道:“請諸學子聽題。”
眾人當即打起精神。
林翰林:“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生以成仁。”
此句出自論語,成語殺身成仁就是出自這句話。
孟則知故作驚喜,而後迫不及待拿起了毛筆。
因為這道題赫然正是前身做過的,而且做出來的文章還專門收錄到了那本準備宣揚出去的文稿裡。
看見孟則知下筆如飛的樣子,齊廷文不由冷笑了一聲。
然而最先寫完的卻不是孟則知,因為在場的人無一不是飽讀詩書,可以說四書上的題幾乎都做過了,也有和孟則知一樣,當場將自己以前做過的文章直接默寫下來的。
因而僅僅隻過了兩刻鐘,眾人便都寫好了。
但到這個時候,這場文會的重心已經不在諸學子之間的比試了,而在於孟則知能否證明自己。
所以宋禦史直接變將孟則知的文章挑了出來。
孟則知的破題是:“聖人於心之有主者,而決其心德之能全焉。”
宋禦史直接念了出來,眼睛也越來越亮。
其他人聽了,也不由入了神。
“……理欲無並立之機,而致命遂誌以安天下之貞者,雖至死而靡憾……”
念到最後,宋禦史忍不住說道;“好好好,寫得好,寫得好,很久沒有看到如此驚才絕豔的文章了。”
而後他才依依不舍地將那篇文章放了下來。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聽見他的話之後臉色因為激動瞬間變得紅潤起來的孟則知身上,這才反應過來這篇文章是齊廷業做的。
這篇文章竟然是齊廷業做的?
空氣安靜了一瞬。
直到有人喃喃說了一句:“也就是說,齊廷業是有真才實學的,那他當年科舉舞弊的事……”
又有人下意識接道:“說不定科舉舞弊是真的,隻不過他這五年都在埋頭苦讀,所以……”
隻是說到一半,他就說不下去了。
因為在場的人都不蠢,若是五年時間就能寫出這樣驚才絕豔的文章,那他們二十年寒窗苦讀簡直就是個笑話,因為他們寫出來的文章還不及這篇文章的一半。
更何況,他們也都聽齊廷文說了,自先永城侯過世之後,齊廷業的身體就已經垮了,隔幾天就要大病上一場,就他這樣,哪有時間和精力埋頭苦讀。
所以答案不言而喻。
想到這裡,眾人再看向孟則知的目光就變了。
宋禦史哪裡還顧得上文會的事,他當即說道:“我這就寫折子,麵呈皇上,還你清白。”
孟則知醞釀了一下,眼眶很快就紅了:“謝大人,謝大人。”
“宋大人且慢。”
說話的卻是那位之前替孟則知說話的顧翰林,他手裡拿著孟則知寫的那篇文章,神色頗為古怪,他隻說道:“隻憑一篇文章如何能說明真相,我看不如由我再出一道題,試一試齊廷業的真實水平。”
宋禦史冷靜下來,也覺得顧翰林說的有道理。
於是他轉頭看向孟則知:“你以為如何?”
孟則知目光炯炯,隻說道:“請大人出題。”
“好。”
顧翰林當即說道:“那就以勸課農桑為題做五言八韻詩一首。”
五言八韻詩同樣是會試的必考科目。
前身正好做過一首勸課農桑的詩,而且也收錄在了那本詩稿裡。
因而孟則知眼前又是一亮,提筆便寫了起來。
四周的學子當即圍了上來:“賦得敦俗勸農桑。”
“耕織鴻圖肇,農桑鳳詔溫……推四風清畎,繅三月滿盆……萬年衣食裕,壽宇邁羲軒。”
眾人細細品來,而後忍不住叫好道:“好,好一句推四風清畎,繅三月滿盆。融情於景,繪形繪色,堪與絕句媲美。”
因而一時之間,眾人看向孟則知的目光中不免多了兩分敬佩。
事已至此,足以說明齊廷業是有真才實學的,更何況他今年才不過二十出頭。
又一想到齊廷業的遭遇,眾人不免心生同情。
也就在這時,在眾人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廷業,這詩是你做的?”
眾人回頭一看,可不正是老淮安侯夫人。
她一臉驚訝,繼而悉數轉為驚喜。
齊學文見了,當即說道:“老夫人,二叔,二嬸……你們怎麼過來了?”
除了老淮安侯夫人之外,後麵還跟著老二齊見敬夫婦。
至於齊見賢和齊廷毅,這會兒應該剛下朝。
老淮安侯夫人笑著說道:“這不是剛從寒山寺拜完佛祖下來嗎,路過的時候想起你們在這裡辦文會,就順便過來看看。”
孟則知故作臉色一變。齊了。
然而下一秒,就聽見身後又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老夫人,此時下結論隻怕為時尚早。”
什麼?
眾人又回過頭。
說話的可不正是顧翰林。
他說:“齊廷業,我問你,這首詩真的是你做的嗎?”
孟則知當即說道:“這是自然。”
“哼。”
不成想,原本還高興不已的宋禦史此時也變了臉色。
眾人也都糊塗了。
顧翰林憤怒不已:“這是你做的?這分明是我父親留下的詩文。”
什麼?
眾人一臉震驚。
孟則知更是直接懵了。
當即便有人解釋道:“顧翰林的父親不就是前華蓋殿大學士顧閣老嗎?”
顧翰林厲聲說道:“我父親於六年前去世,此前一直在沈陽隱居,去年我回鄉祭拜父親,因小輩貪玩,導致家中失火,後來我清理我父親的書房的時候,發現了我父親留下的諸多手稿,有的已經燒毀,有的隻剩下一半,為祭奠父親,我便想將那些依舊完整的手稿整理出來,刊印成書。”
“可是剛才我卻在齊廷業做的文章裡看到了這句話。”
顧翰林指著那篇文章說道:“理欲無並立之機,而致命遂誌以安天下之貞者,雖至死而靡憾。這分明是我父親的文章,隻不過那篇文章因為被燒毀了大半,因而無法刊印出來,但因為這一句寫得實在是太過精妙,所以我牢牢記了下來。”
“所以看到這篇文章這句話的時候,我很震驚,所以我才特地出了一個勸課農桑的題目。”
“因為我父親留下的文稿裡麵就有這樣一首詩。”
“最後你果然上當了,直接就把這首詩抄了下來。
宋翰林一臉鐵青,他直接從身後的書桌上拿過一本書,然後翻到某一頁,然後往孟則知麵前一扔:“這是昨天剛剛刊印出來的書,今天早上顧大人專程帶過來送給我的。”
眾人定眼一看,那一頁上寫的赫然正是:‘賦得敦俗勸農桑……’。
嘩!
眾人一片嘩然。
一個是成名已久的閣老,一個是有科場舞弊嫌疑的紈絝,隻一瞬間,眾人心中的天平直接就倒向了顧翰林。
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很清楚了。
很顯然,齊廷業的確是個草包,但是他不知道從哪兒得到了顧閣老的文稿,便妄圖利用這些文稿洗掉他身上科場舞弊的罪名,隻是沒想到的是,他剛好撞到了這些詩稿的原主人的家人也就是顧翰林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