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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有短暫的一片空明,溫雲眼前掠過無數個畫麵,最後眼前場景一變,已從玄天秘境的那片黑霧變成了一座巍峨高山下的蒼翠山林。
天空碧藍如洗,偶有幾朵絲絮般的浮雲飄過,烈日灼灼地透過繁枝密葉撒下來也不覺得曬,倒像是落了層碎碎的金屑。
前方是一群少年,他們在那兒說著什麼,溫雲就站在他們身邊卻也沒人發現她。
溫雲愣了愣,站在原處抬頭四望,很快明白自己是看到了葉疏白記憶中的畫麵。
強行退出去恐怕損傷到葉疏白的神魂,溫雲沒辦法,隻能像個看客般安靜等他的記憶儘數度過才行。
唯一慶幸的就是記憶中的時間是絕對停滯的,就算這兒過完幾百年,估計出去還是陷入記憶前那一瞬間的事,倒也不用擔心她那兩位不聰明師兄被趁機捅了。
溫雲歎口氣,把目光落在那群少年身上。
他們這群人中大的約莫十七八歲,小的不過四五歲的樣子。
最小的那個生得極白淨,麵龐雖然清瘦得不像話,卻依舊精致漂亮得好似女孩,身上穿著的短衫打了許多補丁,卻還是整潔乾淨,隻是褲腿上蹭了不少泥,看樣子這一路沒少摔跤。
男孩那雙黑得好似曜石般的眸子定定地望著這座高聳不見頂的山,擦了擦額上密集的汗。
個子最高的那少年歎氣:“我們是找不到仙人的,不若回頭賣身給王家那富商,說不定過幾年還能攢些錢娶個媳婦。”
這話一出,本來就在猶豫的另外兩個少年也立馬鬆了口氣:“我也不想繼續爬了,估計那道士說山頂有仙人都是騙人的,我們都爬了一整天了也沒看見什麼仙人啊!”
“就是就是,等會兒太陽落山怕是有狼,我們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
這些少年你一言我一語,隨後三三兩兩地朝著來路返回去。
唯獨最小的那男孩咬著牙,仍在往前走。
身後有人叫他:“小白,你快跟我回家了!”
見男童不聽,另一少年拉拉同伴:“彆管他了,他爹娘都死了,他伯父又想把他賣了,還不如讓他心裡有個成仙的念想呢。”
溫雲瞬間明白,目光落在那小男孩身上,看樣子這就是幼時的葉疏白了。
天色漸漸昏沉,少年們猶豫著還是跑回家了,隻有那個無家可歸的少年仍手腳並用地往山頂爬去。
溫雲跟在他身後,看他那雙小手全是血痕,不由得心疼起來:“你先歇歇,睡一覺再繼續吧。”
然而男童渾然未覺,隻是用手背擦了擦眼眶不自覺溢出來的淚花,小嘴緊緊抿著,咬著牙繼續往前。
她跟在小小的葉疏白身後,看他跌倒在地上後下意識地想把他抱起來,然而她的手卻直直地穿過了他的身體。
她愣了愣,最後輕輕歎氣。
這隻是他的一段記憶,她隻能做一個毫不相關的旁觀者。
葉疏白這一路走了很久很久,在月光最亮時,他累得跌倒在地,再也沒爬起來,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山腰的那塊大石頭後麵,被夜風凍得瑟瑟發抖。
溫雲坐在他身邊的風口處,抱著膝蓋看著渾身是傷的他。
他在睡夢中突然哆嗦兩下,又含糊地囈語兩句,半夜時分被凍醒了,小小的腦袋環顧這漆黑的四周後好像終於感到害怕,抱著那塊大石頭哭得無聲無息。
她連忙安慰:“彆怕彆怕,我就在你邊上陪著你的,我不走。”
葉疏白聽不見,隻是偷偷抱著石頭哭,哭累後又倒頭睡過去。
溫雲就這樣看著他走走停停足有半月,他餓了就喝山泉摘野果,腳下的草鞋早已磨破,原本精致漂亮的模樣也變得蓬頭垢麵仿佛一個小叫花,唯獨那雙眼睛仍舊亮亮的。
直到一個禦劍的劍修在雲間飛過,見年幼的葉疏白根骨非凡,立馬如獲至寶般將他帶回了清流劍宗。
溫雲便跟著他的回憶一起飄到了清流劍宗。
依舊是熟悉的場景,不過隻有九峰,還沒有第十峰。
她親眼看著葉疏白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從小乞丐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小劍修。
小孩到了新的環境有些害怕,換好衣服後也躲在門後半天不敢出,衣角都被他給捏皺了,那雙黑亮的眼睛還不似後來那般冷清無情緒,還會透露出自己的驚惶無措與不自信。
溫雲看著年幼的葉疏白這副白白軟軟若團子的可憐樣,儘管知道他聽不見,卻還是被這小眼神弄得開了口。
“你放心,以後你是天下第一劍修……嗯,估計不久的將來會被我反超,但是總的來說還是很厲害的,所以不要害怕自己不行。”
她想了想,又說:“你的那些師兄弟都是些廢物,但是你那幾個師父好像都很好,聽說正魔大戰時都為蒼生捐軀了,你跟著他們肯定會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好劍修的。”
說完後她又沒忍住歎口氣,蹲到了葉疏白的身邊將手懸在他頭頂摸了摸。
她可真是個大善人,為了保證葉疏白腦子不被弄壞,居然要在他的記憶中熬這麼久,現在都無聊到跟這小孩自言自語了。
小孩果然還是聽不到,但是畢竟是未來的第一強者,哪怕小腿都還在悄悄地打顫,卻還是勇敢邁出修煉的第一步了。
溫雲百無聊賴地看著這小孩被一群老劍修爭奪著當徒弟,最後誰也說服不了誰,開始成了共享徒弟。
這樣的後果就是年幼的葉疏白被丟到了大佬們住的山穀裡,每日要受四位師父的輪番教導,往往這邊剛練完兩個時辰的劍招,那邊就喊著他過去劈三個時辰的木頭了。
他不哭,也不撒嬌,小臉上全是汗水,拚命地拿著跟他差不多高的大斧頭吃力地劈砍木頭。
這一練就是好幾年,原本瘦得像猴子似的小男童臉上也漸漸有了些肉,五官慢慢凸顯出來,越發顯得精致可愛。
溫雲覺得無聊,她陷在葉疏白的記憶中也跑不開,索性也跟著他一起學劍術了。
葉疏白練劈柴,她就跟著他練習劈的動作,不過是朝著他那個愛發脾氣的大師傅身上劈。
他練刺,她就百無聊賴地一下一下刺他二師父的腳。
葉疏白的劍術大有長進,溫雲沒地方試驗自己是否有長進,但她自我感覺很良好。
寒來暑往,他記憶中的歲月也不知為何這麼清晰,清晰到山穀中的那條溪水裡有多少條魚都記得。
他初學禦劍術,在溪水邊控製著劍飛起來去砍石頭,那幾條小黑魚便在他腳邊自由自在地遊弋著。
溫雲在邊上看得心焦,她動不了手隻能乾瞪眼:“去叉條魚烤了多香啊!”
葉疏白這倒黴孩子從小就被師父們喂辟穀丹,連頓正經飯都沒吃過,連帶著溫雲這幾年都沒見過像樣點的飯菜,更彆說聞聞他記憶中的飯香了。
就真的是一場無形的折磨。
葉疏白終於砍完了石頭,卻並未轉而叉魚,反而從芥子囊中取了一把辟穀丹丟進水裡。
溫雲:“……”
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葉疏白把這群魚喂得越來越肥。
但是比聞不到烤魚香味更糟糕的是,劍修老頭們壓根就不會帶孩子,他們隻知道教劍術。葉疏白這小孩似乎在山穀裡被養得自閉了,偶爾有閒暇時竟然開始對著魚自言自語了。
“今日我新學了流雲劍法,大師傅讓我觀雲一百日以修劍法。”
溫雲蹲在他對麵的溪石上默默接話:“但很可惜,時值盛夏,估計最近兩個月都是晴空萬裡,終日無雲。”
小男孩沒理會她,繼續對著魚道:“東邊的柳樹上新搬來了一窩烏雀,我已送上一粒辟穀丹作為喬遷之禮。”
溫雲歎口氣:“你師父真的該讓你跟同齡人多玩玩,瞧把孩子憋的。”
“明日我們便偷偷出去吧。”
“……嗯?”
溫雲一愣,下意識地把視線從魚移到那男孩身上,他聽到她說話了?
她試探著問:“葉疏白,你看到我了?”
然而葉疏白沒有搭理她,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個大碗,將小魚裝進去,而後對著它道:“嗯,明日我們就出去。”
行吧,溫雲認命了,卑微觀眾不如魚。:,,,